除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外,也有一些不便言人的想法:毫无疑问,有了属于自己的兵,他才能做什么都有底气,他想要离开令人厌恶的长官也有了底气。想当初他要是没被董姜花言巧语骗走兵权,他哪会忍气吞声两年?早在一年半前他们就撕破脸了!
但他想要隐藏的那点心思,当初没能骗过董姜,现在更不可能瞒住朱瑙。
他已经乱了阵脚,磕磕巴巴道:朱府尹,风先绝、绝无二心。若能收复旧部,必忠心为府尹效力
朱瑙笑了笑,道:既如此,那我将你的旧部收来,打散后编入蜀军,你看如何?
韩风先瞬间哑口无言。
不是为朱瑙效力吗?那拆编他的队伍,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可如果这样的话,他费尽辛苦召集旧部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给别人做嫁衣吗?
他忽然想起了昔日他刚刚投靠董姜时的情形。
董姜和朱瑙截然不同。想当初他第一次见董姜时,董姜对他极为热情,莫说将他空晾上一天一夜了,反而只恨与他相见太晚。当初他也向董姜提出了不少想法与条件,董姜没有一口回拒,反而全都答应下来,还另外允诺了他不少好处。
那时他是很意气奋发的,对前景也充满了幻想。可结果,董姜对他的所有承诺全都是空口白话。两年来,董姜的承诺几乎无一兑现,莫说给他任何好处了,反倒将他他原有的东西也褫夺了不少!
直到昨日他提着董姜的头颅前来投敌时,他心中仍有许多不忿与不解:董姜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可现在,他却忽然醍醐灌顶和朱瑙一样,董姜从一开始就决不允许有超越他势力范围的存在!
不同的是,董姜一直用花言巧语来哄骗他,而朱瑙却一上来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了。
韩风先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胸口一团怒火中烧这怒火并不是冲着朱瑙的,而是冲着董姜的。可旋即他又感到一阵无力:董姜已经死了。他这两年的冤屈也已无处申诉了
原来董姜不傻,朱瑙更不傻。唯一傻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久久不语,朱瑙暗暗摇了摇头,道:韩校尉。
韩风先的神智被召回,茫然地看着朱瑙。
朱瑙温和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此事你想明白了再来与我回话也不迟。
韩风先无言。
朱瑙似乎比董姜坦诚得多,可实际上又有什么分别呢?他如今已经是寄人篱下,无论朱瑙说什么,他终究只有先答应下来,以后再另谋出路。若不然,只要他敢说不,朱瑙立刻就会让人杀了他
朱瑙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若是我们谈不拢,韩校尉想要另谋高就,我绝不会为难你。你若无钱粮,我还可赠与你一笔行路的盘缠。只当与你交个朋友。因此韩校尉只管想清楚,无须委屈求全。
韩风先愣住。
朱瑙愿意让他另谋高就?!这、这怎么可能?
朱瑙又道:韩校尉若是决意留下来了,日后在我这里待不惯,仍然随时可以离开。只消提前遣人来与我打声招呼,我仍会资助你盘缠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此承诺随时可以兑现。若实在不便招呼,那也罢了。只是即便真有那日,咱们也得好聚好散,韩校尉以为呢?
韩风先顿时如同被人打了个巴掌似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时候他倒是应该再表表忠心,可他没底气说啊!好聚好散?两颗人头摆在那里,便是他愿意说,别人也不能信。
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朱瑙是真的愿意放他走吗?或者只是在试探他?若只是试探,这话说的又似乎很诚恳
他听说过汉人学儒学,有一大堆规矩,什么忠孝仁义信尤其是忠,最为讲究。而大漠实则是个不讲忠诚的地方,从马贼到军队,叛变之事如同吃饭喝水,常有发生。而大漠之人对待叛变的态度也很简单: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可现在,在朱瑙这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性情。
他忽然无措极了。朱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今日的谈话也与他预料的截然不同。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朱瑙并不催促他,只道:韩校尉,你回去歇息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与我回个话。
韩风先确实已经坐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待下去了。他匆匆忙忙行了个礼,赶紧走了。
韩风先走后,卫玥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啧了两声。
老大,卫玥道,我还以为你打算重用他来着。你不给他兵权,就不怕他跑了么?
朱瑙方才的意思,是只给韩风先调兵权,却不给他统兵权。这和董姜对韩风先的态度是一样的。而董姜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也很明白地说明:韩风先对此是并不满意的。
但这其实并不是蜀军的规矩。无论卫玥还是虞长明,他们都是集统兵权与调兵权于一身的,只不过调兵时需要拿到朱瑙给的另一半的兵符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虞长明或是卫玥若有心叛变,难度并不大。但朱瑙并没有过多地限制他们,因为他一向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人。
如果将调兵权和统兵权分开,自然能够减少军队叛乱的风险,但弊病却也很显然: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双方不齐心,不配合,到了战场上,一定会削弱军队的战力。
然则眼下生逢乱世,所以比起被手下叛乱的风险,朱瑙宁可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在延州军里,谢无疾也没有将二权分离。可是到了韩风先的身上,朱瑙却不肯这么做了。
即使朱瑙还没有给韩风先安排任何职务,只凭借这一个做法,卫玥心里就已经很明白:朱瑙根本没有重用韩风先的打算。
果不其然,朱瑙不以为意道:跑了便跑了吧。
卫玥不明白了:你不是把他看得比你那心肝宝贝谢将军还要紧?
朱瑙有多重视谢无疾,又花了多少力气才与谢无疾结上盟,这些事情卫玥可清楚得很。
朱瑙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嗔道:胡说什么?
卫玥:
他撇撇嘴:那你昨天不还为了他跟谢将军吵了一架么?你若不是图他的才干,何必留下他呢?把这种人留在身边,夜里觉还睡不安稳呢。
朱瑙却没有跟他解释。
过了片刻,朱瑙伸了个懒腰,道:天快黑了,都回去歇息吧。让将士们今日尽早歇息,明天我们就该动身去凉州了。
卫玥早就习惯了他只做不说的作风,却也知道他必有他的打算。于是他耸耸肩,也不再多问,起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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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无疾与午聪回到住处。
今日上午谢无疾短暂地补眠了一个时辰,旋即便起来主持清缴战利等善后事宜。这一忙碌便忙碌了整整一日,眼下方有功夫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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