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幕僚道:朱瑙怎么能跟州牧比?州牧可是薛家子弟,又是朝廷正经任命的黔州牧,可那朱瑙就连先前阆州牧的职位也是篡来的,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妄人!
众人纷纷赞同:就是就是。
薛宝灰被幕僚们捧得有些得意,摸着胡须笑道:是,他当然不能和我比。只不过我希望这件事能做得更加名正言顺。这样的话,往后我也能省去不少后顾之忧。
幕僚问道:那薛州牧有何打算呢?
薛宝灰道:我打算给朝廷上书,让朝廷正式任命我为新的成都尹,再发一封征讨朱瑙的檄文。这样一来,我们出兵伐他就能理直气壮。他那边的军心会因此受到影响,而我们这里军队的士气也能得到鼓舞。
此言一出,众幕僚陷入思考,小声议论起来。
这主意倒是不错。
可我们现在向朝廷上书,朝廷再给我们下发任命,就算是快马加鞭,这一来一去也得花去一两个月的时间。时间拖久了对我们不是不利吗?
都拖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两个月了。刘将军说过,新招来的兵要带熟都得半年,带熟之后想要练好也得花个一年半载。时间倒也还来得及。
话说回来,那朱瑙进驻成都也有大半年了,朝廷该早得到消息了才是。讨贼檄文也早就该发了。可为什么到现在也没听说朝廷那边有什么针对朱瑙的动静?不派兵来也就算了,居然连张讨伐的檄文都没见。
是不是北方太乱了,朝廷派出的人马在半道上被乱军截了,才导致消息没传回来?又或者就是那朱瑙自己拦截了朝廷的人马,不让外面的消息入蜀。
薛宝灰听到了幕僚们的议论,不由皱了下眉头。事实上这件事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困惑为什么朱瑙犯下如此弥天大罪,朝廷却始终没有动静。
想来想去,或许就是像幕僚们所说的那样,朝廷早就为之震怒,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朝廷的表态没能传进蜀中来吧。
很快,薛宝灰的想法得到了幕僚们的一致认可。为了师出有名,也为了消除后患,他们就再等两个月,先向朝廷上书请示,等得到了朝廷的任命,他们就即刻发兵讨伐成都!
传话的军官从薛宝灰那儿回来,立刻去见刘不兴。
将军。军官道,我照着贾参谋教的去薛州牧那里传了话,薛州牧已同意了,说让我们等一段时日,他会给我们一个师出有名的理由。
哦?刘不兴颇为欣喜,这贾聪还真是有一套。那天薛宝灰信誓旦旦来我这里放狠话,非要我三天给他答复。我还以为他当真等不下去了。没想到说服他也不难。
其实刘不兴并没有那么在意所谓的师出有名,他只是犹豫不决,希望能再多点观望的时间。而贾聪给他出的主意帮他争取到了时间,他便高兴了。自然,若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朝廷的态度,看看外面各路人马的态度,也有助于他下决心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刘不兴随手抓起两个钱袋,扔进军官的怀里:干的很好,这是你的赏赐。还有一袋,你给贾聪送过去吧。
军官领了赏,笑逐颜开道:多谢将军,属下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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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瑜走进府尹衙,只见朱瑙靠在椅子上,一手拿着账本,另一手搭在算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
徐瑜上前:御史。
徐少尹。朱瑙从账本上方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语气十分欢欣,正好刚才送来了本季销售蜀锦的帐目,你要看看么?
徐瑜听他语气便知蜀锦的销售情形,也跟着笑道:看来蜀锦卖得很好?
朱瑙不紧不慢地又翻了一页:是啊。新一批的蜀锦刚送到各地,立刻销售一空。京城那边的商人一口气又预订了三千匹。看来得将织造坊的扩建提上日程了。
三千匹!徐瑜也不由吃了一惊。这几年织造坊没落,蜀锦的销售越来越不景气,有时候一整年总共也就卖掉四五千匹。没想到朱瑙此番一改制,光京城一地就要预定三千匹!看年底统计库银的时候想必会有一番喜庆景象了。
然而徐瑜眼下并没有看账的心思,他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来的。
他上前两步,凑到朱瑙面前:御史,我们截下了一支从黔州出蜀的信使,据盘查,他们是代表薛州牧去给朝廷送信的。
打从朱瑙掌管成都府之后,蜀地各州的州官大多都表示了臣服,像从前一样继续接受成都府的管辖。不过也有一些不服气的刺头,那黔州牧薛宝灰便是一个。几个月前,他甚至将原本驻守在秀山的军队引进了黔州。他这一举动,几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然而黔州地处蜀地的最西南,和成都路途遥远。他不服管束,成都府一时半会儿拿他也没什么办法。于是只能密切关注,黔州那里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有消息传回成都来。
唔,朱瑙的目光还停留在账本上,似乎账本上的东西远比黔州的消息对他更有吸引力,是不是薛州牧想让朝廷发檄文骂我?
徐瑜:
他对朱瑙的料事之准已经习以为常了,麻木地答道:是。薛州牧希望朝廷能发檄文讨伐御史,还主动请命要朝廷任命他为新的成都尹。他这是在为起兵攻打成都做准备了。
顿了顿,又道:御史,他还不知道他的信使已经被我们扣下了。从黔州到京城,这一来一去起码一两个月的时间。想必这两个月内他不敢有异动。我们是否该想办法先发制人?
徐瑜对朱瑙的能力是很放心的,他并不觉得薛宝灰和刘不兴发兵打过来能打下成都。但如果真让他们发兵,事情也会变得很棘手。朱瑙毕竟即位不久,蜀中的形势还不算稳定。黔州的反叛很可能会让一些其他的州县也蠢蠢欲动。更何况战事一旦起了,就会弄得民不聊生。因此最好是能见事于未起之时,处事于未发之际。
徐瑜开始绞尽脑汁地盘算他们可以借助哪些势力来遏制黔州的军队,没想到朱瑙对此事竟是全不上心。
把黔州的信使放了吧。朱瑙舔了舔手指,用沾湿的手指将账本再翻了一页,让他们去京城送信吧。
徐瑜:
他震惊地看着朱瑙,怀疑自己听错了:放、放了?
朱瑙点头:啊,放了吧。
朱瑙做事必有他的道理,徐瑜仔细品了品,小心地问道:御史的意思是,我们扣下薛宝灰的信,另准备一封信让他们送去京城?
不必。朱瑙道,他原本想去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什么。
徐瑜:
他的心情顿时又复杂了。
让薛宝灰的人去朝廷送信?朱瑙做下如此谋逆之事,杀了袁基路,占领成都府,朝廷必定已对朱瑙恨得咬牙切齿,这半年来之所以未曾听闻朝廷有讨伐朱瑙的檄文,或许是因北方形势太乱,朝廷的人马没能顺利入蜀;又或是天下形势太乱,朝廷已顾不上成都府的事。可不管是哪一种,如今薛宝灰主动请缨讨伐逆贼,朝廷岂有不允的道理?
而薛宝灰能想到去讨朝廷的任命,说明他也不是无用的蠢货,又或者说,他那里有机智的谋士。因为如果他真能拿到朝廷的任命,此事对于朱瑙就是大大的不利。
有时候所谓的名正言顺不止是为了遵循迂腐的规矩,而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就好像朱瑙再怎么恣意妄为,他也是给自己矫造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头衔,而不是另起炉灶、自立为王。看起来的名正言顺至少能让他少树敌。而一旦他被扣实了反贼的帽子,就给了所有敌人以借口。敌人们可以用这个借口鼓舞士气,也可以用这个借口联合其他势力来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