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妈!”林小弟烦躁地提高音量,“我会靠自己出去!大不了先考国内的大学,研究生再出去也一样。”
“好了,都别说了。”林父叹气道,“清韵啊,学校招不招生,小溪说了也不算。当时她老师不也说了,那家学校全球招生都少,是小溪赶巧了。这路复制不了,你要真想让小轩出去念书,我们就再去留学机构咨询一下。”
父母渐渐开始讨论林鹤轩的未来了。作为话题当事人,林小弟却还是如坐针毡。他不断偷瞄他姐,却看到他姐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剥面前一盘河虾,眼尾和眉尖都挑出一点锐利的弧线,冷冷的,却也是好看的。
她剥完一只虾吃掉,擦擦手,端着碗去了厨房。林小弟脑子一热,三两口扒完饭,也跟着跑去厨房。哗哗的水流声中,他姐正在洗碗,看他过来,自然而然地把他那副碗筷也接过去,一起洗了。
林小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解释自己不是过来让她洗碗的,可她已经快洗完了。
“姐……”
“嗯?”
你是不是讨厌我?这句话憋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林小弟咽了回去。
“……没什么。”
林溪点点头:“那我走了。”
“啊?”
但她已经回到客厅,拿上她的旅行箱,对同样吃惊的父母说:“我明天回学校,就不住家里了。”
谁家孩子在晚上七八点说她要去外面住,大概都会引来父母的愤怒,如果偏偏这又发生在一次家庭纠纷过后,父母更会认为这是孩子在赌气,而且是在拿自己的人身安全威胁父母。
林父林母也不例外。
“林溪!你从哪里学的这么任性?父母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听不进去就算了,大晚上的你还想跑哪儿去?”
“小溪!我和你妈妈也没说你什么,你怎么还没有以前懂事?小时候你是多乖的女孩子啊!”
只有林小弟一声没吭。他站在父母身后,望着姐姐神色淡淡的脸,比激动得面红耳赤的父母更早地认清了一件事:他的姐姐是认真想离开这个家,而且没人劝得住她。
“我去住同学家。”她说,“到了后我会发微信,请不用担心。”
“不准去给别人添麻烦,给我回来……”
啪嗒。门已经关上了。这一声闷响也掐断了林母的未尽之言,让她的尾音飘散在微温的饭菜香气里,仿佛拖出了一条滑稽的弧线。
林母怔怔地看着大门,突然站起来跑过去,拉开门往外看。
“小溪!”
但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冬夜的街道上,只有几棵枝干光秃的槐树,寂寞地切在冷风当中。
林母扶着门框,忽然哭了起来。
既然会伤心,刚刚为什么又要说那些话呢?可是,父母也是为了他,才会那么说的。林小弟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茫然。
所谓的“家人”……真是一团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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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团乱的关系。”
“有时我甚至会想,要是他们是那种所谓的‘极品’就好了。你知道,就是网上流传的那种,很奇葩很坏,一点都不好的亲人。那我就可以趾高气扬地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把自己放在高高的道德制高点上,对他们进行道德审判,说他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好,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彻底离开他们,再也不要往来。”
“但偏偏又不是。我回家前给我妈打过电话,她还是很高兴的,我说我有给他们买小礼物,她还说我不该乱花钱,有多的奖学金就自己留着,买点喜欢的东西。”
“还有今天吃晚饭。桌子上的菜,为什么不能都是林鹤轩喜欢的呢?大部分都是给他做的,可偏偏,我面前那盘河虾是给我的。林鹤轩不喜欢吃虾,如果不是我在,他们不会做虾的。”
“但是每次,当我觉得一切都还不错的时候,他们又真的会让我很伤心。反复提醒我,我永远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我永远是被要求替弟弟考虑的那一个。”
“可是他们也的确把我养大了。并不是那种传说中的,要求姐姐成为‘扶弟魔’,把女儿当成补贴儿子的工具……也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就只是……就只是把他们有的大部分东西给了林鹤轩而已。”
“我还能说什么?那也不是我的东西。他们爱给谁就给谁,给多给少都是他们的自由。我就是觉得、觉得……”
“他们为什么不能纯粹一点?要么全都好,要么全不好,那我就能选择很爱他们或者很不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好坏都交缠在一起……偏偏就是因为有好有坏,才会更难过啊。无法完全谅解,也无法完全摒弃……如果是朋友,可以选择绝交,可是亲人之间的账该怎么算?”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暴力的关系啊……”
某处据说是学院合作方名下的酒店里,林溪抱膝坐在飘窗边,看夜空中被城市灯光染红的云层。大体上,她的情绪是平静的,但时不时断续的句子和间或的抽泣,又揭露出平静下被压抑的难过。
“谁让你自己非要在放假的时候回家……不过没办法,你就是这种随时都心怀期待的、天真的傻瓜。”
精灵站在一旁,一副不出所料并且不以为然的模样,声音却低柔和缓。他摸了摸林溪的头,看她还是恹恹的,干脆加大力度把她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我又不是狗。”林溪闷闷地说。
然而,此时此刻,身处的环境也好,头顶的温度和力度也好,感觉都异常温暖。她抬头看精灵,看他银发上折射出的暖光,还有低头时眼中的海蓝,以及血色淡薄却弯出弧度的嘴唇。
真奇怪,就在几个月前,她还会被这只美丽到极点也冷厉到极点的精灵吓得快要哭出来,为什么现在只觉得他真的很可靠?
“伊瑟,我能抱你一下吗?”
被她这么郑重其事地看着,精灵眼睫一动,一种不自在的表情转瞬即逝。
“咳,看在你快哭出来的份上……”
话音未落,多愁善感的人类就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衣服里,很快开始一抽一抽地哭。
“这不是把眼泪鼻涕都蹭我衣服上了吗。”
精灵看似头痛地叹了口气,手掌却很轻柔地抚摸人类的后脑勺。
“呜呜呜伊瑟你真的好有妈妈的感觉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