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地牢,眼前一暗,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丝甘草的味道夹杂着铁锈的腥味,窜入鼻息。牢房大部分都空着,隔着铁柱可见泛着寒光的墙面,上面竟布满刮痕,看起来像是人的指甲所留。
身后之人的脚步有些凌乱,许藏锋道:“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小厮摇了摇头,没有作声,手却捏得愈发紧。
许藏锋眼角一动,不再多说。
其实,跟在他身后的并非是真正的小厮,而是乔装改扮过的宋语嫣。
当日,在淮阳侯府,谢晋回绝了她的请求。
他道:“这事我还真帮不了你,眼下这情形,除非是抓到真凶,不然谁到皇上跟前去多嘴都会遭殃,我可不想做这个倒霉鬼。“
语嫣自知是强人所难,他推拒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先前她恰巧帮了他一回,可要她借此挟恩图报,她也做不出来。原本是存了点希冀,想他能应承此事,如今见他不肯,她也没有再求,只道了谢就作势要走。
岂知她一转身,谢晋却又叫住了她:“要我到皇上跟前去替王大人求情是有些为难,不过,你若想到牢里探一探他,倒不是不可能。”
语嫣回头,对上他神色莫测的面容,只听他道:“这事,主要还得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
锦衣卫的大牢,号称“有进无出”,若有违令擅闯者,当场斩首,不必问奏。别说是一个姑娘家,寻常七尺男儿,进到此地,都有六分腿软。
谢晋见语嫣看着自己不说话,便微微笑道:“毕竟王大人这回是凶多吉少,很可能是……有进无出,如此,在他往生之前,你还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语嫣听得心底一揪,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变得脸色惨白。
谢晋一看她如此,脸上那点笑意也不禁一凝。原本是一句随口而出的玩笑话,此时此刻,他心头竟生出一分懊悔。
不等谢晋作出反应,语嫣已缓了口气轻轻道:“劳烦侯爷,我……要去。”
那之后,她就被谢晋亲手交托给了这位许指挥使。
许藏锋令她换上小厮常服,嘱咐她绝对不许出声,如此,才应诺让她在牢里待上一刻钟。
走到路尽头,迎面而立的,是一扇漆黑的玄铁门,门前并无人把守。
许藏锋推着轮椅上前,一手扳下滑轮,咔哒一声,门内仿佛有什么落了下来。铁门发出沉重的滑动声,缓缓地打开。
有一个人背对他们面墙而立,仰头看着牢房墙顶的小窗。
他穿着囚服,头发披散,却仍是玉身长立、风姿不减。
语嫣怔怔地看着他,心头又涌现九江边的一幕,那种巨大寥阔的孤寂感淹没得她呼吸发紧。
“王大人。”许藏锋喊了一声。
王彦没有回头,仍然只看着窗:“什么风,竟把许指挥使吹来了。”
许藏锋瞥了语嫣一眼,又看向王彦:“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他一顿,自后面上下打量了王彦一回道:“看来我手下人还是知道几分轻重的,没有对大人不敬。”
“不敬也无妨,如今我不过是个阶下囚。”
“你这么说,莫非是认罪之意?”
王彦不语。
许藏锋:“王大人,你今回还不知能不能从此处逃出生天,眼下却如此从容,不知是因胜券在握,还是因了无牵挂?”
听到这一句,王彦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
许藏锋还要再说,却见语嫣直直地望着自己,又嘴唇紧抿,当中意味,不言而明。
他一滞,摇头一笑:“罢了……这儿倒是有一个对大人牵挂至极的人,就是不知,你是见还是不见了。”
王彦察觉有异,转过身来,恰恰与语嫣四目相对。
他浑身一凝,近乎失神。
刚刚许藏锋说到“了无牵挂”四字时,他心中所现,与此时此刻眼前所见相叠。然而,当时想起的眉眼,却不及眼前所见的千万分之一。
她往前走进,半只脚才踏进牢房,却见王彦神色一厉,目光极冷道:“回去!”
语嫣原本尚有几分胆怯,看他如此声色俱厉,那几分畏怯登时消散。她几步上前,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两手紧紧圈住他的腰:“我不!”
王彦一窒,抬起手就要推开她,两只手却似有千斤顶死死压着,怎么都使不上力。
许藏锋头一回见王彦如此“怒形于色”,几乎心头一震,见王彦朝自己看过来,他当即垂眸,掩去了眼底的异色。
随后,他转开轮椅,往后一退,声音平平道:“一刻钟后,我会开门带人离开。”
王彦冲他点了点头。
铁门又被关上,砰的一声,屋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语嫣似乎是突然被惊醒,骤然松手,就要从他怀里抽离。王彦双手落下,重又将她按回怀里:“如今倒知道怕了?”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素的温润低沉,在她头顶响起,无奈中带一丝极浅的笑意。
语嫣仰起头,怔怔地看他,眼睛里忍不住泛出湿意:“您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欺负您?”
在她眼前之人逆光而立,面容模糊,更看不清神色,只有那双星眸,明亮逼人,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轻轻一叹,弯腰低头,吻在她眼睫上,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越饮越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