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知道的,创伤太严重的话,删掉了记忆也无济于事,只能让李医生慢慢帮他们调回来。
对了,有个少年的情况比较特殊。顾雪微顿了顿,定定看着白泽的眼睛,就是那个被当成奖励的男孩,秋渔。
他情况比较稳定,可能因为心理素质好,但是醒过来以后一句话也没说,就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白泽对秋渔的印象很深,顾雪微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没想到情况如此糟糕,他揉了揉晴明穴,果断道:备车,马上回局里,我要去看看他们。
好!顾雪微又吸了吸鼻子,你先洗漱,我在楼下准备好了压缩胶囊和水。
白泽踏进重案所大门的时候,就像带来了一缕风,虽然这缕风不那么温柔,甚至有点冷冽,但所有工作人员心里,因为连轴转而产生的烦躁,都被这缕风刮走了。
就像吃了个定心丸,干活的时候眼神都不飘了。
一路走过去,左一声老大右一声老大,叠在一块气势如虹,生生把一有编制的公安机构喊出黑道窝点的气质。
刚走没几步,金斯缺就迎了上来,眉间有一抹郁色,看起来情绪有些不稳定,急急地开口:老大,查清楚了,游乐园那块地原来
不急。他后面的半句还没说完,白泽扬手打断了他,平静道:先去看受害者。
医疗室只有三个单人病房,六个双人病房,都住满了,迫不得已把一间空置的大房间改成临时病房,设了六张病床,用结界把少年们分开,怕镇定剂失效后他们情绪失控。
那些球形结界像一个又一个透明的气泡,穿着蓝色条纹病服的,枯槁的少年们安静的躺在床上,毫无生气。
看得人心疼。
为了不刺激到少年们的情绪,李医生建议白泽先从秋渔入手,尝试和他沟通一下。
于是白泽独自敲开了秋渔所住的单人病房。
他开门进去的时候,秋渔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他那双曾经亮如繁星的眼睛,变得灰白苦涩,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厚重阴影,眼角通红,失去了照片里的神采,此刻更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露在被子外的身体,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白泽也不着急,沉默地坐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开始削。
不知道是因为潜意识里熟悉救命恩人的气息,所以放下防备,还是因为削苹果的沙沙声有安抚人心的效果。
在白泽削完两个苹果的时候,秋渔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沙哑,就像生锈了一样,很轻,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他的意思,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像他这样好的朋友了。
他徒劳地张着嘴巴,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我和江宁从小就认识。
他文科功课不大好,但物理很有天赋,不管多难的试卷,他都能做出最后一道大题,常常吹嘘自己一分钟能想出三种解法。
他喜欢踢足球多过打篮球,喜欢围棋多过象棋。
喜欢可口可乐多过百事可乐,喜欢麦当劳多过肯德基,而我正好相反。
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死死护着一根项链,那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我陪他度过了五岁以后的每一个生日。
往后再也没有机会一起过了。
我的朋友江宁,刚满十六岁。
可他再也等不到白昼的到来了。
第103章惊梦游乐园9
苍白瘦弱的男孩子,脑袋微微向后仰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脖子绷成一条线,混血儿骨骼天生要深邃些,暴瘦之后,骨头几乎要戳出薄薄的皮肤。
白泽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里面再没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充满希冀的光,装着沉沉的压抑的情绪以及失去挚友的痛苦。
那是一双对世界彻底失望,对未来再无憧憬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白泽只有在那些时日无多的绝症患者身上见过。
白泽削着苹果的手顿了顿,指尖触碰着冰冷的刀面,看着秋渔紧绷着的倔强的下巴,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他很想和秋渔说,也许江宁并没有死去,就像他一样,生活在其他世界上。
或者安慰秋渔,一切伤痛都会过去,时间会治愈一切,一定还可以遇到很好的朋友,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
又或者告诉秋渔真相,删除记忆以后,秋渔不会再记得这段记忆,就当做了个噩梦
可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小刀,刷刷几下,削好的苹果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落在骨瓷碟子上。
他指尖捏着一个完整的果核,扔到垃圾桶里,架了根叉子在碟子边沿,往床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平日里看着冷面冷心的青年,不动声色的照顾起小朋友来,连寡淡冷情的面容上都多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温柔。
白泽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往桌上一放,淡淡地开了口:原本想晚点再给你的。
你认得吧,这是江宁去世前拼命护着的。
他声音不大,像刻意压低了一度,嗓音又低又磁,让人听了就想落下泪来。
听到这句话,原本像具尸体一样的男孩子,忽然僵硬地侧了侧头,琥珀色的眼底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死死盯着躺在桌上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根细细的男式项链,款式很简单,被生生扯断了,静静地躺在塑料袋里,在冷淡的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秋渔永远不会忘记,江宁那傻逼收到礼物时候的表情。
明明开心得唇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还要装成一副嫌弃的样子说谁要戴这娘们兮兮的东西,随手装进了裤兜里。
后来还不是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脖子上。
秋渔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想到这些,秋渔那颗死寂的心脏又开始抽痛,断了手足的痛楚,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一直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啪的一声断掉了。
先是眼角不可抑制地红了,然后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
秋渔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抽泣着,死死压抑着哭声。
在这一瞬间,秋渔好像又再次活了过来。
看着男孩子颤抖着的肩膀,白泽没告诉秋渔,这根项链,最后落入了某个恶鬼的肚子里,恶鬼死在他手下后,项链则被埋进了雪里。
他们排查现场的时候挖了出来,溶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掌就这么死死攥着它。
这根断了的项链,是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诀别。
秋渔哭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泪腺一定是坏掉了。
就在白泽以为,秋渔要把自己闷死在那个湿哒哒的枕头里时,秋渔忽然动了动脑袋,从枕头和棉被的夹缝里露出一只带着泪的,血红的眼睛。
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白泽的听力惊人,自然是听见了,但内容确实令人惊讶,于是他蹙着眉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秋渔干脆掀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迟钝地抓了一把头发,低垂着头,露出了一点儿懊恼的表情。
然后,他抬起头,神色认真地注视着白泽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