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寅时的天,青瓦蓝色,草木房屋,皆拢在朦胧里。风摇来,叶晃去,影影绰绰间,有一只小行云隐藏其中,他猫在一簇枝团里,双手卷成筒状,向不远处观望,那里有一条小溪,连日秋雨丰沛,灌得它直泛滥。
楚行云看了好一阵,拿起一块小石子,啪地一下,用弹弓打到红墙的另一边,过了一会儿,那头打回一块小石,小行云溜下树,捡起来看了眼上边的记号,将印记抹了,随手丢到树下,爬窗回到自己的屋里。
等日上梢头,几个穿布衣的护院来查房,楚行云乖乖地躺在床上装睡,但那些人却不似往常,他们径直走到床头,将小行云一把拖起来:
走!你买主要见你!
楚行云被押到一处厅堂,他见过一次他的买主,是一个瘦高个儿,四十来岁,发黄的脸上有一点麻子,像得了病,瘦得袖管裤管空荡荡,往雕花椅上一坐,就宛如一根折了的秸秆,他身旁坐了一位楚行云没见过的半秃子,后边站着合夏园的花巾婆婆和胖子,两人走来把小行云身上的衣物扯了,问:
最后确定一下,锯右腿是吧?
秸秆犹豫不决,偏头问半秃子:你觉得整条右腿锯掉好看,还是就锯膝盖以下?
这个,要看你个人爱好吧,我倒觉得两条腿挺好看的
哎,你知道我的,四肢健全那跟普通小屁孩有什么两样?提不起兴致。
不是,我是说,不然锯胳膊吧,腿就留着呗,像上回孙八买的那个断臂小女童
楚行云赤身裸体地站在那,看他们对自己指指点点,好像在讨论一件衣服,是花纹好看、还是纯色好看。秸秆和秃子讨论得热火朝天,晾得他在那吹秋风,最后小行云打了个喷嚏,把他俩吓了一跳,好似才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这个孩子,是一个活物。
吓归吓,谁也没来理会楚行云,他俩继续探讨,花巾婆婆最烦这种没几个臭钱,买东西还犹豫来犹豫去的家伙,脸上带了几分不耐,打断他们,问:您想好了吗?
秸秆吞吞吐吐,最后道:不然这样,锯掉右腿膝盖以下,然后再锯掉左手肘以下,看看效果如何,要是不行,再把大腿锯掉,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您这样就算锯两个地方了,价位是不一样的。
怎么这样?我这只是把大腿那部分改成左手了,按道理这锯掉的部位还更小呢,你们还得便宜点!
哎哟客官呀,不是这么算的嘞,你原来锯整条腿,我们切一刀就完事了,你现在锯小腿和手,我们得切两刀啊,而且
小行云杵在那,面无表情地看他们讨价还价,冷静得近乎麻木,谢流水呆在房梁上,干看着,最后双方敲定价为三十两,三日后动手。
只要三十两,就可以切手切脚,把小行云带回去,随便怎么弄都可以,弄死也没人知道。
谢流水不再看了,掉头就走,坐到屋脊上。秸秆付过了定金,自行离开,花巾婆婆拧着小行云出来,骂道:
你看你!活该!本来好不容易给游公子看上了,自己去瞎说什么晦气话!现在贱卖成这样,伺候一个麻杆病秧子,甘愿了?还亏你是从捧春阁里滚来的!死赔钱样儿!
小行云闭嘴不说话,他又被拖回房里,扔进去。
可没安静两会儿,护院又进来抓他:滚起来!捧春阁的人来找你了!
小行云还没爬起来,就见红指甲披着雪白裘皮,捧着碗热茶走进来。桃花眼,柳叶眉,真真是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他主人似的往床头一坐,浅啜香茗,随手挥退身后的金甲卫,惊秋院的布衣护院见了这扎眼的金光,更是诚惶诚恐地一齐退走。待烦人的家伙都走完了,楚行云冲他笑道:一段时日不见,你又混得更好了啊,这才入秋,就披个小貂皮来找我炫耀?
红指甲白了他一眼,回:我身寒怕冷,不像某些人,热得跟火球似的。最近安平王爷来我们阁里,听说要娶妓女那边的红牌扇娘,而且王爷兴致一来,就将红牌全包了,本来王爷对小倌没什么兴趣,不准备包我们这边的红牌,但扇娘人最好了,说大伙儿一起讨个吉利,王爷就全包了,人人都有赏,我才得了这一件小裘皮。这几天闲的不得了,勉强来看看你这倒霉鬼!
红指甲嘴上说得不忿,眼睛却是湿漉漉的,抓住楚行云的手,道:我听说了,三三天后,你就要
没事的。小行云笑了笑,在他手上轻轻地写了一个字:
逃。
红指甲一时瞪大了眼睛,楚行云又写道:后天夜里,子时。
你要来吗?小行云抬起眼,一双乌亮的眼直盯着红指甲,问。
红指甲张了张口,立刻抽出自己的手,低声斥道: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逃得出
你在捧春阁,那定是逃不出的。小行云闭着眼答,捧春阁地处不夜城最东边,紧邻东门大道,客人多,销金窟,每年从收入里剥出那么一点,就能请一批武功高强的金甲卫,叫人插翅难逃。合夏园则被一圈荷花塘包围死,出入全靠桥,太扎眼。欢冬舍靠北临山,近青龙帮总坛,常有帮内人去那寻欢作乐,也不行。只剩下惊秋院,生意凉凉,只请的起布衣护卫,都是些武功不入流的家伙,实在是绝好去处
红指甲忙捂住他的嘴:再怎么不入流,打你绰绰有余了!就算逃得出城,四面大山哪有路走?你快别想七想八
楚行云笑:我何必跟护院硬碰硬?惊秋院每年收入赤字,能拨给护院的钱少得可怜,换做是你,拿着少少的钱,看管一堆贱卖的货色,还要彻夜守卫,你会尽心尽职?守我这的三个家伙,每天夜里都去赌博,从子时初赌到丑时末才回来。
红指甲吃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行云双臂交叉,枕着笑回:你以为我每天爬树望窗那都是在看什么?再说出路,虽然难但也不是没有。捧春阁对着的东大门大道,把守极严,没法钻空子。然而不夜城各区都开放了南门、北门,供客人往来,但各个北门对着的是青龙帮总坛以及分坛,此路行不通。南门则统一对着一个大围场,人贩子云集在此,可人贩子只有带着孩子来,没有带着孩子走的道理,想要浑水摸鱼也不那么容易。
红指甲露出一种你看吧,果然如此的神情。
小行云只闭着眼,悠悠开口道:不过嘛,天无绝人之路,陆上无路,水上有。
红指甲问:水上有什么路?
楚行云翻过来,用手在枕巾上比划:你看,不夜城里并没有种地的农民,这么多人要喂养,只能靠周边山里的收成,绫罗绸缎之类就要从更远的江南拉来,这些东西每天都源源不断地运进城里,为了不挡着客人的道,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靠水运。不夜城北高南低,东高西低,负白河由北到南纵贯全城,流到惊秋院北面时,河道稍弯,拐入猴栏区,从猴栏区的南大门而出,注入一芦苇荡中,卖粮卖菜卖布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窝在那,寻觅一番机会
红指甲抢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纸上谈兵,具体实施起来还是有很大困难,比如负白河都拐进猴栏区了你又能怎么办呢?
小行云弹了他脑门一下:谁说是纸上谈兵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这里?我住的这地儿是惊秋院的最西边,紧挨猴栏区,虽然有高高的红墙拦着,但院里有一棵更高的大榕树。现在入秋,按往年又到了下暴雨的时候,不夜城除了负白河,还有一条从东向西的御清河,这股水横穿全城,可惜主河道偏北,几乎在欢冬舍附近,但有一条支流靠南一些,不过又被合夏园引去作荷塘,流到惊秋院就只剩下一条小溪了,好在入秋暴雨后,溪水暴涨,上启合夏园,下入猴栏区,从红墙下穿过去与负白河交汇,如何?
红指甲放下茶碗回:说的倒是好听,可这要很厉害的凫水才能
小行云一笑:这可就是我的强项了,你不也生在南边吗?话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你真名叫什么家乡在哪我都一概不懂,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不许知道。红指甲别开脸。
噢!我懂了!你是不是就是那种朝廷命官、大家贵族里的少爷,真名一吐妇孺皆知,然后家门不幸,背负冤屈,你才流落至此,忍辱负重,以图日后
什么鬼!你瞎说话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红指甲捏了他一下,又道:就算你能顺利潜进负白河,顺流而至芦苇荡,那接下来又该怎么走?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