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曹丕嘟囔了句,转身进了酒肆。没想到司马懿竟到的比他还要早。
听曹丕说完酒肆前遇到的事,司马懿道:你遇到的那个人,想必是朱建平。
朱建平?是沛国那个有名的相士?怪不得尽是玄虚怪语。曹丕问道,仲达认识此人?
小时候见过一面,萍水相逢罢了。对此人,司马懿无心谈太多。且不说朱建平说的话总是神神叨叨,危言耸听,就说今日,这朱建平在这酒肆中喝的烂醉,还硬要对店家说他这十几年未见的人是专为了替他付酒钱而来。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他实在不愿意多想,坏了心情。
不过他说的那句话倒是有趣。罢了,一句话而已,等父亲和郭先生回邺城,丕帮他带到就是。说到此,曹丕又想到这几年的辛酸苦楚,不由叹起气来,就是不知,他们何时才肯回来。
我们几时回邺城?
曹『操』问这话时,郭嘉正披了件月白『色』的薄衫,坐在窗沿,吹着凉风,赏着夜『色』。那只小狐狸乖乖的被他抱在怀里,全当作暖手的炉子。听到声音,他微侧过头,一缕发丝顺势垂下,映入曹『操』眼中的,当真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嘉本以为,孟德还想逞上几天英雄呢。怎么突然就想回去了?
子桓屡屡遣人送信,一会儿是说国中事务太多他不敢一人独专,一会儿又是说叡儿日夜惦念着大父回去教他武艺。反正琅琊你我也呆了不少日子,今年早些回去也无妨。曹『操』在他对面坐下,见郭嘉眉目疏朗,眸间却有微光闪烁,似有所思,怎得,有心事?
不是什么大事。郭嘉道,除了给孟德的信,世子还专门给嘉写了一封,说在邺城遇到个叫朱建平的相士,想托他告诉嘉一句话。
是什么?
还不是些玄虚之语。说嘉所为之事,不过是投石于湖,虽然一时可以掀起涟漪,但最后一切还会回归原点。再就是什么天道有常,且行且珍的老生常谈,无趣的很。
这朱建平的话倒也奇怪。曹『操』道,投石源潭,水波终平是不假。可人生世间,最后亦不过是尘归于土,焉能因死之必矣,而忘生之勃然?
嘉也是这么想的。听到曹『操』的话,郭嘉眼眸愈发明亮,天道有常,我自有君,何忧何惧。
曹『操』眼底不由『露』出笑意。其实他和郭嘉都清楚,朱建平此话用意所在。但这一次不同之处在于,早在几年前册封魏公那一日时,他们就做好约定,纵使兜兜转转,前路仍是深渊万丈,他们也会坦然待之。生得尽欢,死亦无憾,高歌长啸,任他天命福祸贞凶。
此时,薄云遮月,星河灿灿。独北辰之所,有一颗极北之星,若明若暗,好似将欲坠落。
回邺城之前,孟德与嘉回一趟阳翟吧。许是因为夜风转凉,郭嘉往曹『操』身边靠紧了许多,把前几年我们埋下的那几坛酒,都一并带回邺城去。
之后,想必也不会再回去了。
今夜的益州,清风无月,夜空澄澈,独繁星盈盈闪烁。诸葛亮清楚,这样的夜晚,就如同十年前荆州山崖下的那一夜一样,最适合观星占卜,揣度天意。
突是肩上一暖,他转头一看,原是夫人黄月英到了院中,为他披上了件衣衫:你连日『操』劳,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又不肯早些休息,若是真累病了怎么办。
正是今日得空,亮才难得有了时间,能静下心一览星辰。见黄月英听了他的话面『色』更加不虞,他忙又笑道,好了好了,月英莫恼。最多半个时辰,亮立即就去睡。
罢了,随你便是。自知自己必然劝不动人,黄月英索『性』走到他身旁,与他一同观起星来,观白虎一脉,觜参明亮,益州明年想必会有个好年景。
不错。诸葛亮颔首。黄月英乃世间少有的奇女子,自从他教给了她观星之术,她便突飞猛进,不到三年已小有所成,不过亮所观,并非益州,而是冀州。你看,他抬手指向觜宿参宿偏北之处,胃、昂、毕三宿现在虽都明亮,但皆有昏『惑』之势,若仅依天象,近来冀州想必会生殃祸。
听孔明的语气,似乎并不高兴。
若真生了祸事,最受苦的终究是百姓。纵使于亮之所谋有益,亮又怎生得出喜意。他轻叹口气,亮还想在此留一小会儿。夜『色』寒凉,你不必陪我,先回屋睡吧。
黄月英听诸葛亮如此说,便也不再强求,转身回了屋。
待黄月英走后,诸葛亮又仰头高望,然而他此时所望的之处,既不是觜参二宿,也不是冀州之所,而是处于紫薇,为众星拱卫的北辰帝星,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帝星最近处的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
他还记得,有人曾告诉他,十年之后,那颗星会彻底黯淡。
而如今,十年之期将近,那颗本该为帝王之星,果真星芒衰微,悬悬欲坠,乃至隐隐有陨灭之象。
那时,孔明就会明白嘉的意思。
奉孝,当时你想说的,真的仅仅如此吗?
十日后的诗会,王粲仍是久病未愈,未能赴约。倒是那魏讽,不知是因缘际会还是有意为之,诗会之后曹丕与文友前往郊外踏青时,正巧碰上了魏讽与其他一群年轻士子同在郊外谈诗论道。一番寒暄过后,当着众多士子的面,曹丕只能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耐着『性』子听魏讽说下去。平心而论,魏讽所陈之辞,裁撤冗官,打压酷吏,彻查贪污无一处不对,但却没有提出任何一种切实可行的应对之策,简直是在视政治为儿戏。偏偏这种说辞最得年轻人喜欢,见士子们群情激昂,曹丕也只得留下来,虚耗了整整两个时辰。
也正因此,王家仆人在一旁站了许久,也没能和曹丕说上一句话。等士子们散去,他才终于能凑到曹丕面前,恳请曹丕尽快回城去见他家老爷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仲宣不就是受凉有些发热吗?!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仆人声音中几乎都带上了哭腔:回禀世子,初时大夫也说只是受凉,可这些天老爷病情越来越重,大公子就又请了大夫来,没想到没想到这次大夫却说,老爷不是受凉,而是染上了疫病啊!
曹丕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什么都再也顾不得。他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用尽全力往城中赶去,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到王府时,府中大大小小跪了一地,哭得震耳欲聋,肝肠寸断。他不顾阻拦冲到屋中,王粲仰面躺在塌上,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双颊深深凹了下去,不知是被病魔折磨了多久。
他只看到这一眼,就被紧跟其后赶来的司马懿硬是拉了出去。无论他怎么打骂哭嚎,司马懿都没有吭声,也没有松手。王粲既是得了疫病而死,那尸体也绝不可轻易接触,必须要尽快用大火焚烧干净,免得再传染旁人。
却不料,王粲之死,只是一个开始。
不知何处而起的瘟疫,渐渐蔓延开来,先是在荆室蓬户之家,后来又传染到了重貂累蓐之门。一时间,整个邺城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阖门而殪,覆族而丧者,竟一时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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