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桓,这时,曹操突然叫曹丕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曹丕忙回过神,面色如常道:回禀父亲,已是午时一刻。
孤记得,太史令推算的日食,就是在午时。曹操一甩衣袍,坐回案后,诸君不妨与孤一同观赏,这日食之景。
诺。
无论是真心认同曹操的话,将日食仅仅当作难得的景色,还是仍旧以日食为异,恐上天再降灾异,此时都只得听从曹操的话,静静的等候日食的到来。曹丕状似如常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将被酒液湿了一半的袍子往暗处拉了拉,可仍难忍心头的不快。司马懿为他精心谋划的翻身的机会,就这样付之东流,他实在是不甘心,却又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的见机会流走。
漏刻中的沙子一点一点漏下,觥筹交错间,不知不觉,午时已经过去。
而自始至终,那苍穹千丈之上,一直晴空万里,未见一丝阴霾。
日食救禳之礼,一为擂鼓,以恐吓吞日的神灵,二为用牲于社,以求佑献媚于上苍。一吓一敬,截然不同,却都被笃定可以攘除灾异。可知所谓救禳,无谓于救灾异,而在于安人心。
因此,当皇帝行完救禳礼,太史令所推测的日食时辰已到,而天空中仍晴空万里,日光正浓时,荀彧心中突然了然,主动从群臣中走出,向刘协称贺:
臣闻董君释春秋灾异曾云,人事不和,则天象有异,以警于人君,人君无改于政,则天降大灾,以责于君。今日当日食而不食,必是因为陛下仁德有加,施政和柔,救禳有方,故天不生异。臣,恭贺陛下。
日食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太史令是皇帝信任之人,之所以知无而说有,便是为了让朝臣与百姓以为,是皇帝的敬天爱民之心感动上天,固而上天不再生出灾异,也可以佐证,天命仍旧在庇佑汉室,认同汉家皇帝为天子。
虽然被皇帝蒙在鼓里,但荀彧并不反感皇帝采取这样的手段,甚至还有丝丝欣慰。这些年来,他眼见着皇帝渐渐无心政事,甘愿为他人摆布,心中焦急无比,却又不知从何劝说。今日皇帝能主动设局收拢民心,无论如何,他都要为陛下将这个局做下去。
有了尚书令带头,百官也忙一同跪地称贺,赞天子圣德,上苍动容,国之大幸。
各位爱卿言重了。刘协温声诚心实意道,朕幼遭奸贼所挟,家国沦丧,朝不保夕,亏得曹丞相忠心,令朕在这许都有一安定之所。多年来,朝政委于曹丞相与荀令君,若说布仁政,有圣德,朕实是不敢贪功。
然而无论刘协如何说,仍止不住朝臣尤其是那几位随同御驾的言官的阵阵称贺,引经据典,将刘协的几次推脱,说得反而更似王者的气度与风范。原本称贺仅有三分真心的大臣,渐渐的也有了六分,更别提那些追随汉室多年的老臣,几乎要热泪盈眶,跪倒在地三叩九拜,高喊陛下仁德,汉家有幸。
见一切顺利,荀彧也不由挑起一抹微笑,四下随意看去,目光与太史令交汇,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涌起阵阵不安。倘若说太史令推算灾异都仅是陛下授意的,日食未食已足以让陛下聚拢民心,那日食之后的荧惑守心,又是为了
或许正是为了应验荀彧心头的不安,在称贺声渐渐减弱时,太史令竟忽然冲到了刘协面前,跪倒在地,声音悲切,在朝臣的喜气洋洋中尤为突兀:臣有一事必须向陛下奏明,还请陛下定要应允!
刘协记得这个太史令,是伏后举荐此人沉稳聪颖,精通天文,堪任观天之责,他才将此人调换到了太史令的职位上。见他突然冲上前,刘协微微蹙眉,但还是点点头:太史令请讲。
回禀陛下,臣先前曾向荀令君奏秉,推测出今日有日食之征,幸得陛下救禳于社,又行仁德之政,故而感动上苍,不降灾异。然而除此之外,臣还推算出推算出似乎感受到荀彧射来的目光中的压力,太史令结巴了好久,才终于一横心,高声道,臣推算出,今日未时起,将有荧惑守心!
此言一出,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群臣顿时议论纷纷,荀彧也瞬间变了脸色。他让太史令三缄其口,就是担心旁人知晓会借此生事,现在,太史令却借着这个时机,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
一大臣先出言道:荧惑守心非大灾不出。莫非是陛下荧惑守心,天子将崩,实是大凶之兆。
胡说!许是因为刚才日食未食的祥瑞,另一大臣反驳起来也颇有底气道,陛下正值盛年,今日又得上天庇佑,怎会有崩殂之兆。
那倘若不是陛下,还会是
见局面越来越乱,荀彧无暇去追究那太史令的责任,稳住心神,上前向刘协道:陛下,无论此天象是何原因,救禳礼已毕,还请陛下早些回宫,以保万全。
皇帝点点头,在走过荀彧身边时,特意小声道:此事朕并不知情。若令君想查,朕定会相助。
抬眼看到皇帝脸上真切地担忧与小心翼翼,荀彧苦笑一声,颔首应下。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希望,陛下是真的在作戏诓骗他。可想到刚才皇帝的推脱之语,又听到现在的话,荀彧心知,这位陛下,对帝位真的已经没有任何眷恋。
扶着皇帝登上御辇,他轻轻叹了口气,跟随着百官回到车中。他的确要查,灾异之事,孔桂之事,全都要查的干干净净。又不由暗自庆幸,好在在离开前再三叮嘱陈群看住郭嘉,否则若郭嘉牵扯到此事中,局面恐怕会更乱。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的不安没有因此减少一分。他隐约感觉到,既然谋划这一切的人布了这么大的局,就不会再留给他机会。等他回到许都,恐怕一切都已晚矣。
正如那传话的仆人所说,宫中一切都已经打点好,宫门的守卫见了符籍,未加盘问检查,便直接放马车入了宫。马车行至宫内僻静处,则有曹节身旁的宫婢在旁等候。
郭嘉走下车时还特意打量了几眼这个宫婢。他到还记得这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虽然是宫女,但曹节很喜欢她单纯的性格,所以常常带在身边,可也同样是因为性格单纯,但凡有机密要紧的事,曹节即便信任她,也不会让她来做。想来,这小姑娘总有股心气,才会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
她小心的领着郭嘉穿过小径,一路走到了宫苑深处的一座小亭中,为郭嘉倒了杯茶,欠身道:
我这就去回禀小姐,请先生在此稍等片刻。
郭嘉的目光从满园枯景移到这宫婢脸上。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深秋亦有美景,你去找你家小姐的路上,慢慢走,多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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