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故事,四方上书先呈尚书台,丞相的奏折也是此理。彧又给公达去了一封信,大致了解了邺城的事。信中还写到,你已经离开了邺城,彧想,以你的性子,一定会来许都找元常,将此事查明。而相较于邺城,许都实则更加鱼龙混杂,郭嘉自入曹营以来,就树敌无数,如今又没有了蟏蛸保护,若以布衣孤身调查,只会连性命都保不住,更遑论找到真相。权衡之下,荀彧能想到的最佳之策,就是在收到消息后,用荀府的马车,由他亲自到城门口接人,光明正大的告诉蠢蠢欲动的人,郭嘉背后站的是他荀文若。
如此说来,倒也该感谢蟏蛸卫这一路不遗余力地追捕,才能让那些想借此机会痛下杀手的人投鼠忌器。
那份奏折,彧没有呈给陛下。所以你现在依旧是二千石,洧阳亭侯。彧身为尚书令,擢你录尚书事,协理尚书台政务。关于此安排的文书,彧昨日已发往邺城,相信不日就会到。
将众矢之的拉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依照故事扣下曹操的奏折,公然违抗曹操的命令放在其他人身上,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可荀彧却做了,做的斩钉截铁,不见丝毫犹疑。郭嘉不是不知世事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清楚,荀彧做这些,要面对多少阻力,要承担多少风险。
他觉得心头涌过一股暖流,但除此之外,还有无法忽视的酸涩。郭嘉一直以为,除却给曹操的那部分,他的性子中就只剩了凉薄,心比冰还冷,比石还硬。然而,当他面对荀彧时,他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心疼。荀彧为人做事,实在是太过坦荡,太过光明磊落,让郭嘉不敢,更不愿损其一分一毫。
可权力的漩涡中,容得下正人君子吗?
郭嘉垂下眼,轻声道:文若,你难道不想问嘉,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想说,不需要彧来问。如果你不想说,彧又何必问?实际上,荀彧已经察觉到郭嘉不知为何,情绪又低落了下来,却没有点破,只是继续温声道,彧刚才和你提官爵,是告诉你在许都行事,不必畏手畏脚,你是尚书台的人,有权力去过问那些事。彧不信你会背叛主公,而除此之外,就是你与主公的私事,彧不会过问。除非,你希望彧知晓。
文若不怕嘉给你惹麻烦?
你惹得麻烦还少吗?荀彧笑着弹了下郭嘉的额头,既而微微敛容,彧相信你,除非迫不得已,你不会让彧为难。
荀彧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自然,他错过了郭嘉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车夫上前禀报,言酒家已到。
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显赫的马车,酒家的卖酒娘立即亲自出来迎客。在看到郭嘉从马车上下来时,她突然一愣,声音中带着犹豫:郭祭酒?
这一声叫的郭嘉也是一愣。借着酒家灯火,他仔细打量了这卖酒娘好久,终于透过重重岁月,发现了些许熟稔的痕迹:阿瑛?
是我!被唤作阿瑛的卖酒娘重重的点头,脸上掩不住激动的神情,荀先生前几日来让我提前备出几坛酒,我过后一想才发现都是您爱喝的。原本只以为是巧合,没想到您真的来了。说完,她又开玩笑的嗔怒瞪了郭嘉一眼,郭祭酒可不知道,您这几年都不来,我这里少了多少客人。
嘉不是忙着打仗嘛,没福气日日沉浸美人乡啊。在哄小姑娘上,郭嘉素来轻车熟路,没说几句话就把阿瑛逗得笑了起来。等他和荀彧跟着阿瑛走到店里坐下,才意识到不对:嘉来不来你这里,和你这里有没有客人有什么关系?
哪能没关系啊,关系可大了。阿瑛一边给他们倒酒一边道,建安十三年年初的时候,谁都知道曹司空带着您灵柩回来,还有荀先生,当时他来我这
阿瑛!荀彧难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被郭嘉捉个正着。
咳,阿瑛也不是故意的。她答应帮荀彧保密,可没成想,一顺嘴就说出来了,总而言之,您后来又死而复生,这附近都在议论这是怎么回事。有说您是被世外高人救了,还有人传您鬼神护佑长生不老,不过要我说哪有那么邪乎的事,您肯定是
喝了你这的酒才死而复生的?
郭祭酒还是那么懂奴家心思。她娇嗔了一眼,转而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哀怨,一开始还真来了好多客人的,结果久久不见您再来我这,他们都以为我在骗人,就渐渐没什么客人了。
郭嘉大叹:无奸不商啊。
反正您今天得多点些酒,才能补了我的损失。阿瑛道,对了,今日的帐,还是算司空账上?
荀彧道:计荀府账上。
得嘞。
郭嘉拿了块桂花糕,转头看向去招呼其他客人的阿瑛,纵长了年岁,橘黄色的灯下勾勒出与客人谈笑的佳人还是那样巧笑倩兮,带着世俗间温暖的烟火气。不由得,他轻叹道:
真好啊。
嗯?
无论政局时势怎么变化莫测,于他们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百姓有他们自己的记忆,哪怕嘉早就不是郭祭酒,丞相早就不是司空,他们却还记得那么牢比我们自己记得还牢。
看着郭嘉轻淡的笑容,荀彧不由觉得心疼。在马车上时他就发现,郭嘉唤曹操只称丞相,不道主公,这两个称呼间亲疏千差万别。荀攸只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所以信中也仅写了大略,荀彧并不知道曹操与郭嘉私下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为曹操赴死也甘之如饴的郭嘉做的如此决绝。
其实,他并不知道该怎样能安慰得了郭嘉。很多事情,郭嘉看得比他更加通透,也正因为太过通透,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也不肯回头。
但至少当下,他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在郭嘉惊讶的目光中,荀彧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奉孝,彧愿意与你醉一场,不醉不归。
回禀主公,郭嘉已经进入许都了。
嗯。
跪在地上的蟏蛸听到曹操沉沉的应了他一声,就再没了声音。他不敢抬头打探,余光所及处只能看到扇子的吊坠随着曹操的把玩上下晃动,就像他此时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先前的命令,是一定要在郭嘉进入许都前将他抓回邺城,而现在郭嘉安全进入许都,曹操却也不似有什么怒气。这位权倾朝野的曹丞相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透了。
丞相,此事也不能全怪蟏蛸。孔桂温声道,蟏蛸顾及郭先生身体,不敢步步紧逼,又有孙伯符相助,蟏蛸无法完成任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眉间凝起一抹忧色,蟏蛸在许都城外还打探到消息,是荀令君亲自到城门口接的郭先生。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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