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不北,将明不明,将帝不帝?
郭嘉似乎本也没打算听到诸葛亮的回答,万千星河洒在他的双眸中,凝聚起的感情,诸葛亮隐约,似乎读懂了一些。
似乎,郭嘉已经看破星辰运转,天命所向。然而,或许正因为他知晓的太多,所以连寻常的悲欢伤乐都渺小了起来。
浩瀚的星辰夜空下,亘古不变的,只有孑然独立的沧桑。
诸葛亮又听到郭嘉启唇道:十年之后,那颗星便会彻底黯淡下去。那时,孔明就会明白嘉的意思。
他垂下头,望向诸葛亮的双眸中似乎还残留着星空的残光:孔明才智过人,谋略冠绝常人,治国练兵,无一不通。何必,要为刘玄德赔上一生?
虽然没彻底明白郭嘉前面的话的意思,但后面的话的意思很清楚,无非就是劝他没必要为要兵没兵要财无财的刘玄德卖命。如果他真的答应下,郭嘉的下一句话,恐怕就会是招揽自己到曹营了。各为其主,即便郭嘉这故弄玄虚的样子有些奇怪,但诸葛亮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压下心头本能的异样,他一展衣袖,夜风吹得他衣袂飘飘:十年啊,挺长的了。世事无常,或许在那之前主公与亮的志向已经达成了也说不定呢?
不过,亮可真没打算为这乱世赔上一辈子。隆中家里还有些桑田,等天下太平了,亮就再回家躬耕陇亩去。到时候,奉孝若是愿意来,亮就提早为奉孝埋下坛好酒,与奉孝共饮,如何?
夜风吹起白衣,亦零落他满眸星辰,明明出尘的似即将飞升的谪仙,偏偏又说着功成名就后卸甲归田的把酒话桑麻。那将韬略运筹于心,无惧于前路坎坷意气风发的模样,后来,让郭嘉记了很多很多年。
好啊。郭嘉再一眨眼,眼眸又恢复了昔时的清澈,含着淡淡笑意,那就约定好了,等天下太平了,春意盎然时,嘉就去隆中问孔明讨酒喝。必要喝得你酩酊大醉,梦上三万场春秋,才堪堪作罢。
咳,可是,月英不允亮喝那么多酒。而且亮只答应了奉孝一坛酒,那余下的二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场春秋,奉孝恐怕得自己带酒来。
诸葛孔明你能不能稍微有点风雅豪情在。你看嘉之前与主公做这种约定的时候,主公就从不提这些煞风景的事。
毕竟亮留下的田产也不多,世道太平了,丝布的价格也不知回落多少,亮勤俭持家量入为出也是生活所迫,毕竟家中还有弟弟
那就把桑田卖了换酒,千金万金哪里能比醉里的几度贪欢来得珍贵?别以为嘉不知道,今天嘉本来站得离崖边可远了,最后会摔下来还不是因为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笑说着那些心知肚明的奢望,并肩走回到山洞。过了没一会儿,郭嘉先打了个哈气,也没见外,直接靠着诸葛亮的肩膀闭眼就睡了过去。
奉孝?诸葛亮轻唤了声,回答的仅有郭嘉清浅的呼吸声。
确认郭嘉真的已经睡着,诸葛亮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木柴,开始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重头梳理一遍:
当看到己方大军被曹军反扣在阵中时,他便知道,今日一切的计划都已无法达成。即便他利用阵法让曹军过高的估计了布阵的士兵,即便他和赵云带来袭击后方的兵马并不算少数,在曹军占据主动,可以立即回军救援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意义。
避免战斗,最大限度拖延曹军南下的速度争取时间,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而就在这时,他抬头看到了长蛇一般横亘天际的黑云,比三天前,今日连绵的黑云更加突兀,如同一条凶恶的黑蛟。要将苍穹全部吞噬。
熟知天象的他,在三天前就已算到,今日会发生地震。出于以防万一的考虑,他选定了这里作为战场。而现在,上上之策已经被敌军破解,就算侥幸将郭嘉绑回营只会更刺激双方交战,他只得当机立断,执行最有风险,却不得不为之的计划。
然后,就是地动山摇,利用己方暂时的兵力优势,不留痕迹的将郭嘉的马往崖边赶,接着便是自己和他看似阴差阳错的一起摔下了山崖。他考虑过受伤的可能,但只有自己也跟着摔下去,才可以引导郭嘉向更深的茂林走去,延长曹军找到郭嘉的时间。
他只能赌,赌曹操真的会如主公所讲的徐州之事里面那样在意一介谋士的生死,赌他费尽心力争取出的这段时间内,蜀地的使者可以带回他们期待的消息。
刘备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了,他所能凭借的事物,实在太少了。
目前来看,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他和郭嘉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郭嘉也毫无怀疑的跟着他来到了这早就准备好的山洞。可郭嘉最后和他玩笑的那几句话,却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从一开始,郭嘉就清楚他们的计划,但还是欣而来之。
侧转头,他望向靠在肩头的郭嘉。面容祥和,双目阖起,眉头舒展,显然睡得正香,对诸葛亮一丝防备都没有,看上去分明毫无危险性。可也就是这样的人,连出奇谋辅佐曹操平定了北方,设下毒计害死关将军,离间孙刘联盟,将主公逼到了不得不舍弃荆州的地步。
没见到郭嘉之前,他听到刘备所说的郭嘉昔日之事,脑补了郭嘉很多可能的样子,却大多和今日所见到的南辕北辙。
他甚至觉得,待到河清海晏日,若郭嘉还未赴黄泉,他和郭嘉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夜渐渐深了,困意渐渐浓起,诸葛亮又扔了一块木柴到火里。闭起双眸,打算小寐一会儿。还有太多的事需要他一力支撑,他不敢不逼着自己休息:
浅眠的梦中,飘起了风雪,他似乎回到了隆中草庐。
草庐之外,柴扉之前,三人驻足而立。后面二人早已因为长久的等候面露耐烦,只有为首之人作揖的毕恭毕敬,即便风雪已落满发冠青丝。
他抬起头,果不其然在窗边看到了那时捧书而阅的自己。然而,说是读书,自己的目光却早已不在眼前的竹简上,而是粘在了庐外来客的身上。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正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刘玄德这么又傻又执着的人,连往前走几步到屋檐下躲雪也不会。叹了人半天,还是让阿均佯似后知后觉的将庐外三人请进屋,只说自己外出远游年后开春才归,又为三人烹了热茶暖了身体,留到风雪停后才请他们离开。
他记得,建安十二年的这个冬天太短了,短到他废寝忘食,都未来得及将所有的书籍温习一遍;可又太长了,长到他第一次不是因为无法上山观星而日日夜夜盼望着春日早点来,盼着远游的自己也早点归来。
gu903();终于,在白雪初融,桃花新绽之时,他抬手抚去琴弦上的落瓣,听到了熟悉的叩门声。他将刘备迎进屋,落座,烹茶,茶中还带着桃花的香气,是月英搜集来的花瓣上的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