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天下午开始就突然降温,次日阿苗更在屋外的小池塘里发现了冰碴,惊讶的不得了,大呼小叫的喊了满院子人来看。
等到了腊月二十九,下雪了。
时隔六年的冬雪,令廖先生再次成功捍卫了自己半仙儿的尊严。
私塾里的孩子们放了假,临时兼任教书先生的临泉也没闲着,被钟维打发着带晏骄他们四处逛去。
田夫人叮嘱道:“别忘了回来吃年夜饭,要守岁的。”
临泉乖乖哎了声。
其实他挺怕冷的,本懒得出门,可这份不情愿在维持乖徒弟人设面前显然不堪一击。
晏骄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三条街,终于在庞牧强烈的好奇眼神中幽幽叹道:“我怀疑他人格分裂。”
庞牧:“什么裂?”
平安也仰着脑袋满面疑惑的问道:“什么裂?”
晏骄顺手揉了揉他的小脸儿,“这是个深奥的问题,你现在还听不懂。”
她又看了看酷似移动草垛般衣着臃肿的临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本正经的跟庞牧分析道:“就是这儿异于常人的一种表现。”
庞牧一挑眉,“单论才情和品性,他确实异于常人,不过我总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完。”
听着也不像什么好词儿。
晏骄丢了个你懂我的眼神过去,小声道:“你看呐,他平时在外面勾三搭四多带劲呐,谁能想到还是一干师长眼中的乖宝宝?一位资深嫖客教书育人什么的,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可怕吗?”
庞牧还没说话,前面的草垛就停下了,扭过脸,面无表情道:“我听见了。”
晏骄才要开口,右手边的桥上就跑下来一个满面风霜的男人,老远就冲着临泉喊道:“先生,先生留步!”
单看容貌和微微弯曲的脊背,来人似乎至少五十多岁了,可再看手脚、听声音,却又觉得可能才三十岁上下。
他那浆洗地几乎看不出本色的衣裳上至少有大大小小七、八个补丁,伸出来的双手也满是裂口、冻疮,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非常干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指甲缝里都瞧不见半点污垢。
原本要上前拦人的齐远朝后一摆手,微微摇了摇头,决定静观其变。
说实在的,方才没看清来人时,大家第一反应都是临泉又在哪儿惹了桃花债,如今被债主打上门来了……
那人一路小跑到了临泉跟前,先行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同样打着补丁的干瘪的钱袋,“先生,去年您借我的三两银子,如今总算凑齐了。”
临泉的手还缩在暖袖里,“哦,是老李啊,令爱可好了?”
老李闻言不禁露出一点喜色,用力点头,“托先生的福,好了,都好了。”
说罢,又惭愧道:“当时说好了半年就还的,实在是,实在是……”
临泉这才接过钱袋,将里面的一小堆碎银粒倒在掌心里,“即便你半年想还,我也不在这里。”
他又随手捡了一粒碎银丢回去,“小姑娘体弱,莫要疏忽了,还需要生调养才是,哝,这是压岁钱。”
老李本能的接了,略一掂,约莫能有四五分银子,不由十分惶恐,惭愧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哪里能要。”
临泉懒洋洋道:“我给杏儿的,与你何干?”
说着,也不理老李,径自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了。
晏骄来了兴致,紧走几步赶上草垛问道:“哇,你那么穷,竟然也借钱给人?他是谁呀?”
临泉是真的对外物不在意,名下一穷二白没有任何私产不说,书画双绝的本事也只有在他想攒钱四处游荡时才会凸显作用,所以名扬天下的临清先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穷鬼一个。
“不知道,”临泉漫不经心道,“萍州城的百姓,一个叫杏儿的小姑娘的爹吧。”
随后赶上来的庞牧和晏骄一同诧异道:“不认识你还借人钱?万一是骗子呢?”
“银子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临泉懒懒散散的走着,压根儿没有当导游的觉悟,半句对周边景物的讲解也没有,“随他去好了。”
众人齐齐沉默。
良久,齐远和晏骄异口同声道:“借钱!”
临泉头也不回的丢出来两个字,“滚蛋!”
新年的庆贺方式因地而异,像都城望燕台就是烟火和庙会,边城镇远府则是祭祀和军歌,而萍州则是舞狮和河灯。
萍州的河流一年到头就没几天结冰的,这两天的雪势头固然惊人,但也只是中看不中用,落地没一会儿就化成水,再给往来行人一踩,弄的地上满是湿漉漉的黑泥。至于河中,也只是边缘部分略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冰碴,哗啦啦的流水声依旧不停歇,而萍州城的百姓们便会在大年三十当日放河灯,祈求来年的好运。
临泉好像终于记起来自己是个导游,当即很不耐烦的朝乌泱泱的人群一指,“河,放灯。”
钟维和田夫人本来就不大爱凑热闹,且年纪也大了,就跟岳夫人一同留在家中。
庞牧跟卖灯人多要了些,写了自家人之后,略想了想,也替圣人求了一回。
相较之下,晏骄的工作量就很大了。
好像每当遇到类似祈福的场景时,晏骄都是最忙的一个。
从亲朋好友到太后,还有关系好的同僚、上官,她简直恨不得把所有不是仇人的名字都塞进去。
而每当这个时候,大家看她的眼神也格外柔和。
对生活顺遂,暂时无所求的人而言,放河灯不过凑热闹罢了,但对那些正处于困境中的人来说,丝毫不亚于救命稻草。
晏骄环顾四周,毫不意外的发现了几张充满虔诚,甚至是焦灼和绝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