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含之若有所思,这大概就是宇文琝所说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皇帝废后,只说了一个不贤,无德,却并未说理由。
原因就是他的理由根本站不住,经不起严查。
哪怕严查了,无非两种结果。
一个结果是尹氏豢养死士是真,这么一来整个尹氏便都要被连根拔起。
第二个结果是尹氏豢养死士是假,那么就是有人栽赃。
查找栽赃之人难,想知道栽赃之人的目的却简单。
皇帝也清楚,栽赃之人想让尹氏倒,便和戎氏脱不了干系。
他前些年打压戎氏,如今戎氏被压到了极限,若再压下去恐怕会有所反弹。
皇帝对尹氏一向宽容,而这份宽容,却也会带来尹氏的骄纵。
想要权衡,无非给出一个让两方势力都无法得逞的结果。
即,废了尹氏在宫内的地位,以警告其手伸得过长了。
另一方面,重用太子,仍不让戎氏有机可乘。
有时候皇帝也是无奈,明知你要与虎谋皮,偏偏还得用你。
若是一言不和便全杀光,便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比如暴君大大登基后,杀得上朝时只剩下了几个人,终于觉得人生了无趣味,自焚了。
但也不得不说,宇文琝对他爹的了解真的到了极致。
他的多疑,以及他后思虑过重。
还有就是不会用人,该整饬的不整饬,不该整饬的瞎倒腾。
戎家满门忠烈,儿孙尸骨遍五疆,却让将门心寒。
什么时候他才能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
一个人最有资格反,却从不反,这样的决心仍然没能让他醒悟。
看来是儿时被外戚干政吓怕了,便一直装睡了下去。
从太后的寿宴上回来时,陆含之唏嘘感叹。
扯着宇文琝的袖子一直在和他说话:你父皇给我这个金镶玉腰牌是几个意思?他是不是要重用你?你既没有亲生母妃,也没表现出野心,他是不是想要培养你一下?
宇文琝道:不可能,他仍然会把皇位传给太子。
陆含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问道:然后废了他娘的后位?
说完这话,陆含之觉得自己爆了个粗口。
好在宇文琝没觉察出什么,他答道:皇后再怎么疼爱儿子,也是外戚。皇上忌惮外戚,皇后手伸得越长,他就越忌惮。而且这个腰牌,他不给你,也会给别人,只是为了下皇后的面子。
陆含之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类似去母留子?
宇文琝道:大概是这个意思。
陆含之又问道:他就这么赏识宇文珺这个儿子?
宇文琝道:因为他长得像尹平梧。
哇?陆含之好惊讶好惊讶,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对对,外甥随舅。
当晚,右相尹成连夜入宫面圣,直呆到三更才出宫回府。
陆含之收到了宫里送出来的传信,不用猜也是吴公公送出来的。
只说是尹相当晚再三表了忠心,怒斥栽赃嫁祸之人,愿告老还乡,以示清白。
皇后当众顶撞圣上,的确是有失贤德,皇帝废后没错,但太子无辜,只希望皇上不要牵怒于太子。
结果和宇文琝分析的一模一样,太子还是太子。
会继续监国,处理朝政,且不会受皇后的任何影响。
陆含之倚着床头,啧啧称奇。
真是朝局如何,全看你们头上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陆含之很是头疼,问道:夫君,有没有更快的方法夺权上位?
宇文琝道:有,把他们全杀光。
陆含之:咳咳咳咳咳当我没说。
很显然,哪怕是没黑化的宇文琝,身上的杀伐之气也是极重。
不过既然陆含之给他压制过身上的戾气,大概是不会黑化的了吧?
宇文琝看了一眼被吓到的陆含之,又开口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这样做的,如果我要这样做就不会图谋这么久了。
毕竟如果他大开杀戒,这些人都不够看的。
陆含之翻了个身,看着榻前坐着的男人,问道:哦,那你有想过,当了皇帝后,怎么治理这个国家吗?
宇文琝皱眉,摇了摇头。
这么远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想?
大昭马上得天下,也没见圣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便考虑怎么治天下。
陆含之若有所思,道:你看,大昭泱泱大国。随便去个京郊,便处处尸骨。身为一国之君,不思天下社稷,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江山。反正不论怎么治理天下,千万别学你爹,都没活明白该怎么当这个皇帝。
宇文琝盯着陆含之,半天没错眼睛。
陆含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我脸上刻字了吗?
宇文琝把凳子拉到了陆含之的跟前,说道:那你说说,这个国家该如何治理?
陆含之盘腿坐了起来,说道:你看看,整个大昭,万万人口,却多数都是奴隶。他们也有着同样的生产力,同样的价值,却只能为权贵服务,做权贵的私有物产。但他们明明可以为国家服务,创收,增加G国民生产总值。但是这样一来,国库就少了大半的进项。嗯这个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而不是权贵的天下,更不是皇帝的天下。与其想办法怎么保住这个江山,还不如想办法怎样让百姓拥戴,心甘情愿拥护你执掌这个江山。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让百姓过好日子,百姓让你当好皇帝。这样才能各有所得,高枕无忧。
听完陆含之这一番话后,宇文琝一时间沉默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惊世骇俗之言论,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人生而便不是平等的。
哪怕同为皇子,他就要在行宫里孤身长大,太子便是天之骄子。
更可笑的事,普天之下的人,全都认同这个规则。
出身决定命运,没有人能跳出这个桎梏。
更不能想象这世间无奴无仆,人人只为家国服务的局面。
但不知为何,他想到这些,却觉得陆含之所说的,才是这世界该有的样子。
陆含之却重新躺了回去,说道:但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隔着天堑,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虽然那样更有益于他的GDP增涨。
就在宇文琝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陆含之却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他起身给他盖了盖被子,转身退出了他的房间。
美美的睡了一觉,陆含之第二天醒来,正是腊月十六。
朝局中的风声鹤唳,并未影响到准备过年的氛围。
陆含之准备了许久的含记瓷坊,也终于在近年关的时候如时开业。
如他所料,细腻如玉的白瓷及图案精美的彩瓷一经上市,便受到了哄抢一般的热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