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眼中倒映着谢霁的面容,却不曾知道,当夜觊觎她美色的洛阳少年又何其之多!
谢霁掏出一颗银花生搁在摊子上,没有说话,只顺手拿走了一个最丑的黑红色兽首面具罩在脸上,转身继续前行。
忽的,他停住了脚步,面具下的黑眸越过人群,定定望向十来步开外的地方。
耳畔的喧闹声远去,人群黯淡,唯有谢宝真的身形如此鲜妍清晰。
她穿着牙色的冬衣,披着嫣红的斗篷,手中提着一盏兔儿灯,正笑吟吟地指着道旁灯下挂着谜语,同谢临风的妻子王氏说着什么。
一年未见,她真正长大了,也长高了一点儿,即便是穿着厚实的冬衣,也能看出身姿的妙曼玲珑。她的脸依旧小巧,可眉眼却全长开了,江南的水土将她滋养得极好,像是三月天最美的桃花,鲜活得不像话。
那是他心爱的姑娘,是他全部的念想。
像是有感应般,谢宝真朝他的方向望来,视线扫过人群,而后定在他身上。
她那甜甜的笑容淡去些许,朝前走了一步,又顿住,不太确定似的打量着他。
谢霁心中一紧,忙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藏住那一点血渍。
伤口很小,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决意向宝儿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不该在这般情况下与之重逢。
也难怪谢宝真不敢确定。
面前戴着丑陋黑面具的男人,其气质虽然有几分像她记忆中的九哥,身形却全然不同……
九哥似乎没有这般高大,也没有这般冷冽。
面前的这个面具男子,锋利得像是伫立在人群中的一把剑。
“宝儿,在发什么呆呢?快过来!”王氏唤她,“当心走散了!”
谢宝真恍若不闻,提着灯朝前走了两步。
“宝儿,莫要乱跑。”谢临风一把拉住她,温声道,“人多,小心些。”
“噢,就来!”谢宝真回头应了声。
待她再回过头一看,前方人影往来,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却没了那黑面具男人的身影。
“宝儿,你在看什么呢?”谢临风问。
谢宝真四处环顾,许久,方失落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看走眼了。”
第55章
回洛阳后,谢宝真悄悄去了祁王府几次,大多是深夜,且未曾靠近,只让谢府的马车停留在街道拐角,远远地看着王府角门外昏黄的灯盏。
谢霁很少出门,但造访拜谒他的人却不少。尤其是夜里亥时以后,常常有官家小轿停在王府后门,轿中坐得大多是以斗篷兜帽遮面、刻意掩饰身份的官家人。
谢宝真猜测,他们应是有事相求。
之后趁着春日天气好,谢宝真去安平寺探望了元霈。
“我一切都好,你就放心罢。”元霈穿着缁衣素袍,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气色竟是比在宫里时还要红润健康。
“我原来还担心你终日清汤寡水度日,会瘦脱人形,现在见着你这般快乐,总算放下心来。”
谢宝真是真的替元霈开心,寒暄了几句,便将带来的礼物奉上,“这是扬州的雪肤膏,最是嫩肤养颜,你终日要诵经功课,时常擦擦这药膏,方不至于把手弄糙了……喏,一共四盒,两盒给你,两盒给昭阳大长公主,还有些斋菜和日常用度,我都让侍婢给你去房间了。”
“还算你有点良心。当初你一言不说就去了扬州,给你写封信还要来回折腾个把月,可想煞我了。”
元霈滚了滚指间的念珠,忽而一笑,拉着谢宝真的腕子道,“对了,我带你去见昭阳姑姑!你这礼物呀,还是亲自送给她的好。”
昭阳大长公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说话细声细语,直夸谢宝真是大福大贵之相,一点也没有大长公主的气势和架子。
久别重逢,谢宝真难免和元霈多话了些家常,等到下山回城已是夜色蒙昧。
夜晚戌时,路过西街祁王府邸附近,谢宝真命人停了马车。
她本未抱希望,谁知刚撩开马车帘布,便见祁王府的侧门打开,谢霁与一中年男子并肩出来。
这是谢宝真回洛阳后,距离谢霁最近的一次。她心中一动,揉了揉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送走那人后,谢霁又独自在后门外站了片刻,抬首望向街角的方向,似乎看到她的车了,又似乎没有,只须臾片刻便折回了王府,关上大门。
天黑路远,谢宝真甚至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但匆匆一瞥,知道九哥一切都好,她也就能放心些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放下车帘正要离去,却见祁王府的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
这次出来的是关北。
他照旧一身黑衣,吊儿郎当地背着个包袱,径直朝谢宝真的马车走来。
“何人?”谢府护卫立即按刀上前,警惕道。
“让他过来罢。”谢宝真伸指挑开车帘,示意护卫们退下。
关北抱拳行礼,随即将包袱从车窗中递入,笑道:“春寒料峭,更深露重,郡主别着凉了。”
谢宝真打开包袱,里头整齐地叠了一件珍珠白的披风,上头绣了十分鲜艳灵活的一只青鸟。
这披风乃为女款,且是从祁王府送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命关北送来的。
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这。
谢宝真心头发热,轻声问道:“是他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