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极深极沉的东西在他身体里落了根,他眼睛里明明映着天光树影,顾擎却觉得那漆黑深邃的瞳眸之下还另有一层静水深流的世界。靳尧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链子,坠子被掩在衣领下,顾擎却好像能看到那坠子折射出来的光直接穿透进靳尧的瞳孔里,把那无色的世界折射得夺目而迷幻。
而许泽恩专注而复杂的眼神,更让顾擎坚定了这种判断。
靳尧回忆起来得越多,顾擎越觉得他不可捕捉,这么些天的相处,靳尧与他十分亲近,但顾擎就是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遥远,那孩子从身体内部里漫出来一种奇异的光彩,有时候温凉柔软,有时候锋芒锐利,他乖巧的时候你会觉得柔情摧枯拉朽把你整个吞没,他生出芒刺的时候又会让你禁不住心生寒意,让你意识到他是一个能轻而易举把人撕碎的强大存在。
血一样温热,骨一样坚硬,爱上这样一个人简直是一场天崩地裂的自虐,尤其是,他还没有爱上你。
这种感情,简直像是前世欠了他的债
一阵极尽夸张的哀嚎打断顾擎的思绪,他茫然地看向众人,不知道靳尧到底说了什么引得他们怨声载道。
方景行小声重复了一遍靳尧的话,顾擎摸了下耳朵,看向靳尧,再次确认一遍:你说,我们要从这个悬崖下去?可这是个直角悬崖,这里还有瀑布
靳尧最后咬了一口压缩饼干,无辜地睁大眼睛点着头:嗯哪!这是最近的一条路,放心吧,你们只要闭着眼睛顺着绳子往下滑,这瀑布很小没什么冲击力,绳子也足够结实。
陈啸然前面闯了祸,此刻便不敢咋咋呼呼的,但他还是举起手问:可是那个悬崖很滑啊,踩脱了怎么办?撞上去怎么办?而且这么高,一看就很吓人啊!我恐高啊!
靳尧真诚道:等你从这个四十米悬崖滑下去,从此你就再也不会恐高了!
陈啸然一下子哭出来了:不行不行!我会吓出心脏病的!
众嘉宾都苦着脸,靳尧拍拍手鼓励道:来吧男人们!这只是我们征服雨林的第一步,你们就当吊了个威亚!
可他妈的这里哪有威亚啊!张竞锋忍不住吼了起来。
靳尧早已经从背包里取出下降器,他把绳扣一端绑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笑眯眯地看着吓得急赤白脸的一群人,十分和蔼可亲地问:谁先来?
所有人都摇着头往后退。
靳尧走到崖边伸头往下看,纳闷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这些人都没玩过滑梯吗?没攀过岩吗?
沈潜咆哮:你家滑梯四十米!你玩攀岩有这么大一瀑布啊!!!
靳尧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不过你们赶紧的,雨林天黑得早,你们现在耽误工夫,晚上就只能睡树上了!谁第一个来?
没人响应。
靳尧眯着眼,目光像扫光灯一样从所有人身上挨个扫过去,最后定在了许泽恩的身上。
照理说许泽恩压根不是他们团队的,他甚至有权直接叫直升机飞过来把他送下去,但是靳尧觉得擒贼先擒王,他把这些人里头人人都畏惧的大人物先弄下去,看其他人哪个还敢拿乔。
靳尧对许泽恩勾了勾手指,许泽恩无奈地抹了抹脸,认命地走过去,他这么配合的模样倒是让靳尧给了些好脸色,他帮许泽恩扣好下降器,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便意思意思安抚了句:别怕,不会有危险。
我不怕,许泽恩垂着眼,与弯着身的靳尧正好对上视线,他含着笑,以前在A国,我们经常攀岩,你还教过我打八大绳结。
靳尧站直身摸了摸鼻子:啊,这样挺好。
说完他在许泽恩的肩膀上轻轻一推,许泽恩的双臂在空中一划,整个人像是大鸟似的,就这么仰身翻了下去!
既然这么专业还不晓得自觉点,非得我点名。
靳尧不满地嘟哝了句,勾头往下看,果然见许泽恩自己在半空调整了绳扣,牢牢稳住身形,正有条不紊往下降落。
靳尧招手:都过来看看,简单吧?
大家哪敢往下看啊,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靳尧失笑:你们这帮人真是,当年我带的兵
当年我带的兵,高空速降可没有什么手套安全帽下降器,十来岁的小孩儿都敢抓着绳索就敢从百米高空往下跳,问他们怕不怕,他们都会说有教官在,就不怕。
当年当年,当年真是这个世上最让人无奈的两个字。
对讲机里传来许泽恩沉稳的声音:我落地了。
感觉怎么样啊?靳尧懒洋洋地问。
还行,就是瀑布水很冷,打在身上跟子弾似的。许泽恩实话实话。
卧槽!
靳尧赶紧掐了对讲机,许泽恩这货是动摇他的军心啊,果然陈啸然又嚎开了:我不下去,我我宁可退出,节目组没跟我说要跳崖,我还年轻呢,我不想死
死什么呀!靳尧眼一瞪,有我在能让你死吗?别一惊一乍的,谁先来?
许泽恩的成功落地还是鼓舞到了其他人,都是男人,谁比谁差啊,钱权比不过,不至于连胆子都比不过啊,一时间除了陈啸然,其他人都跃跃欲试。
嘉宾们一个个有惊无险地落了地,终于崖上只剩了靳尧和小娘炮两个人,陈啸然已经囫囵个儿赖在了地上直蹬腿,靳尧朝他走一步,他就双手撑地往后挪一步,好像靳尧要非礼他了一样嘶声尖叫:我不跳,你别让我跳
靳尧蹲下去,完全不理会小娘炮那挠痒一样的反抗,把下降器结结实实给陈啸然绑好,提着他的领子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陈啸然拼命往后退,叫声凄厉地几欲突破苍穹:我不跳我不跳我不跳啊啊啊啊啊啊啊!
靳尧一手抓着绳索一手搂住陈啸然的腰,带着他一跃而下!
久违的飞翔的感觉,山川大地在脚下匍匐,银色的瀑布像是一条链子从他的胸前横过,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陈啸然濒临疯狂的叫喊,靳尧只觉得郁结在胸中的那一团熔岩烈火终于在这一刻溘然消散。
天地从未如此广阔,我从未像此刻这般自由。
那些硝烟与战争,那些阴谋与杀戮,那些被折断的羽翅和筋骨,那些被禁锢的情感和忏悔,那些伤害那些抛弃那些撕裂那些背负那些辜负那些分筋沥血那些生不能生死不得死
都在这纵身一跃里,远去吧,消散吧,见鬼去吧!
向死而生,方能脱胎换骨。
如今的我,早已再世为人。
呜呜呜呜
陈啸然落地后整个人瘫软成了一团泥,他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死武替,你这是草菅人命,嗝!我要向节目组投诉你嗝!我再也不给你买奶茶了呜呜呜嗝!
从崖上下来之后陈啸然依然挂在靳尧身上被他背了许久,许泽恩几次走到他旁边欲言又止,靳尧只抬眼冷冷一扫,他就悻悻地把话又憋了回去。
他被蚂蟥咬得满腿都是口子靳尧也没说背他,这小娘娘腔只是受了点惊吓,就被背了一路了。
gu903();许泽恩被辗转上心头的念头堵得几乎要透不过气,靳尧给出去的那些好,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有了,甚至除了他许泽恩,谁都能轻易得到靳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