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靠后倚在椅背上,挑眉瞭她一眼。
那目光像一道小鞭子,不轻不重地抽打在她心头。周莺抿了抿嘴唇。
鲜艳欲滴的红唇被贝齿抵住,像桃花瓣儿给谁掐了一下,复又水弹弹地恢复如常。
顾长钧别开眼,手里握着杯盏,轻轻旋动。氤氲的水汽和滚烫的温度熨帖着掌心,握紧了,松开了,不知如何,竟有些不自在。
但他毕竟经过许多风浪,是能令高门勋贵都胆颤心寒的安平候。别说周莺根本不敢对他对视,就是她敢,也从他淡定的目光从容的面孔上瞧不出什么。
周莺乱极了,像有无数小虫子在嗫咬着她,要多难捱有多难捱。大抵猜得到他想她说什么,无论什么事,只要他想知道,总有法子知道。周莺面上泛着窘意,手在底下抓着裙摆站起身,屈膝下去,“三叔,我……我错了。”
顾长钧似有若无地嗤笑了声,将杯盏掷在桌上,敲了敲桌面,“错在何处?”
“我……不该见叶九公子,更不该和他说话。”
顾长钧点点头,似乎赞赏她还算识相。接着眉头一挑,说出让人心惊肉跳的话来。“你想嫁他?”
周莺面色涨的通红,从没想过要在一个异性长辈跟前说这种叫人难堪的事。
她慌忙跪了下去:“侄女儿不敢,侄女儿没想过。”
顾长钧从桌上拾了本书,翻开了,又合起来,拖长了音调,裹了几分冷嘲,“现在可以想想,想嫁他么?”
周莺摇头,眼泪都给逼了出来。难堪,羞恼,后悔。身上负着顾小姐的名儿,行差踏错一步对顾家都是不可挽回的伤害。
她紧紧闭着眼,“没有的,三叔!侄女儿对叶公子没半点想法,更不敢伤损半分顾家清名。”
她就该当即冲出去,离开百香阁,而不是念着什么旧情,去听叶昇说那些听不得的话。
对面半晌无声,屋中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周莺薄袄里头的背脊已是汗湿了一片,头顶重重的压力来自于他深沉难辨的目光。
他打量着她,探究着她,猜疑着她,也许也在估量着她。
顾长钧终于开口:“今后再有这类事……”
他拖长了尾音,给她主动表态的机会,周莺艰难地把握住了他递来的梯子,“不会有下回了,三叔。”
顾长钧道:“起来吧。”
周莺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自己此刻小丑般狼狈。
“叶九此人,轻浮焦躁,非是良配。”顾长钧咳了声,缓缓收回视线,“老夫人真心疼惜你。”
他顿了顿道:“这些事,不需在她跟前提及。”
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算很重了。她的德行不良,竟需烦扰家主亲自出言敲打。
周莺窘得没脸去瞧他,只垂着头又拜了拜:“三叔,我知道了。”
“去吧。”顾长钧放人离去,两手撑住桌沿站起身,越过她朝窗前走去。
周莺告退出来,在门前穿了披风,走出锦华堂,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滴无声地坠在雪里。
自尊心给击得粉碎,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得意、小心思,在顾长钧面前不堪一击。周莺伤心得快要忍不住哽咽,死死攥着拳头不叫自己发出声来。
光线昏暗,又要加紧瞧着路况,以防自家姑娘滑倒在冰面上头,身侧的落云半点没察觉她的异样,还不住出言提醒她注意脚下。
顾长钧立在窗前,雪下的更大了,从十月起,这雪三五天就飘一场,这些日子,竟未曾停过。
北鸣垂手走了进来,回道:“侯爷,赵曦王振两个把叶公子送了回去,叶公子醉的厉害,不听劝,许是动了点儿粗……”
顾长钧面上凝了抹冷笑。
北鸣又道:“递了侯爷的帖子,叶大人说,叫谢过侯爷。还说,请侯爷放心。”自是严加看管,再不会叫叶昇骚扰了顾小姐了。
顾长钧嗤了声:“放心?”若非叶家有意污那女孩名声,难不成,还真是那叶昇为美色所迷做的糊涂事?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一个绝美的影子。
那样的容色,也难怪。
几年没在意,昔日那个豆芽菜一样瘦小枯黄的女孩儿,已经亭亭玉立长成了一朵绝艳的芙蕖。眼角眉梢的媚意藏都藏不住。跪在人面前,垂下头去,那一截雪也似的颈子……
顾长钧负着手,眼望窗外的大雪久久不言。北鸣怕扰了他思绪,悄声退到外头。隐约听里头传来一声长叹。
“雪这般下法,怕是不祥之兆……”
作者有话要说:顾长钧:想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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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语成谶。
五日后,龙案上飞来无数封折子,因降雪成灾,已经有不少县镇出现冻死冻伤、积雪压倒房屋、冰雪封路妨碍城中粮食补给等情况,地方官上表奏请朝廷支援。
顾长钧受命主理赈灾事宜。
城隍庙前,连夜搭起了成片的施粥棚子。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设了施粥的点位,安平侯府只得二夫人陈氏一个妇人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