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喉间怪响愈重,笑声愈大,竟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癫狂。
知木闭嘴惊怔,不敢劝不敢动,止不住心惊胆颤。
姜姑姑也止不住心惊胆颤,硬着头皮劝同样笑声癫狂的姜贵妃,“娘娘,娘娘!陈姑姑还没走远,您可不能这样失态!”
“我管她走没走远,听不听得见!”姜贵妃猛地止住笑,抓着姜姑姑双肩恨恨掐进肉里,“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就因为想给太子妃出气,太后连娘家也舍得作践!承恩公府吃了个闷亏,东宫反倒越发骄狂,一个通房一个大丫鬟,说打发就打发!
还当谁看不明白是太子妃不容人似的!万寿宫偏心东宫,倒要所有人都捧东宫臭脚!陈姑姑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又凭什么要各宫都出宫女嫁去边关!谁稀罕万寿宫出的嫁妆!谁稀罕帮东宫遮掩行径!”
姜姑姑哑口无言,心知姜贵妃所说不是主因,而是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谁能想得到,姜大都督会突然出事!
她强忍肉痛,竭力安抚,“事情还没定论!皇上还没给大都督定罪!等大都督进京,怎么审人罪名怎么定,总有办法,总有办法可想!”
“还能怎么审怎么定?皇上可曾顾念过我半分!”姜贵妃一把搡开姜姑姑,抬手指向儿子,“你还有闲心去睿亲王府吊唁!你回我这里有什么用!你大舅父若是有个不好,下一个举丧的就是姜家!到时候谁给你大舅父吊唁!谁敢!
你大舅父没出事儿,太后就帮着东宫作践旁人!你大舅父出事儿了,椒房殿和姜家更加任人作践!你听皇上的话光做孝子有什么用!迟早晚我们娘几个都要被人作践死!”
她嘶吼着,双目赤红。
乐平郡王唇线紧抿,膝头双手用力握拳,酷似姜贵妃的双眼满是阴霾。
心里想的,却是承转他身下的于海棠。
那样羞怯那样娇柔,声声婉转字字如泣,伏在他肩头全身心依赖他倾慕他,柔柔诉说着从前种种,心里有他却不敢表露,怕母妃忌惮怕他轻看,偏偏孤女如浮萍身不由己,即不敢得罪钱至章,又不敢得罪刘青卓,更不敢因自己承受的羞辱和污蔑连累他。
直到他私下找她,才敢露出欣喜、坦承苦恋。
那样真切那样动人,叫他总能透过她想起年少所见,母妃私下和父皇相处的样子。
不像此时此刻这样,全无往日的雍容和矜贵,又笑又叫像个疯妇。
不过,母妃说得对。
他凭什么不能像东宫一样风光,凭什么不能像父皇一样,喜欢谁就收用谁?
于海棠也说得对。
他凭什么只能屈居人下,凭什么只能做乐平郡王?
她盼着和他长相厮守,他可以成全她,但得先成全自己。
他越想心头越滚烫,面上阴霾却越发浓重,“母妃光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奉命拿大舅父的是魏无邪的得意学生孔震,参奏大舅父的是魏无邪!魏无邪就是父皇养的狗,父皇指哪里,他自然咬哪里!父皇作践姜家,不是因为什么参本什么罪名,而是因为父皇自己,捧完姜家要杀姜家!”
他捅破窗户纸,姜贵妃心里哪里想不透,无非是不愿不肯说破。
她一人独宠育有三子,爱皇上的权,也爱皇上的人。
她自认全无虚情假意,事到如今还怎么自欺欺人?
皇上若是真心真意对她,她早该弃椒房殿而住中宫,她早该由贵妃而及后位。
皇后娘家远在江南,她的娘家却被皇上拿来捧杀。
帝王心术,左不过制衡二字。
摁着后族打压姜家,皇上接下来想捧谁,念家?刘家?
她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曾经猜疑化作怨愤,生根发芽,顷刻间已长成参天大树。
姜贵妃跌坐椅中,面上惨无人色,语气却透着狠,“那怎么办?能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但也不能自乱阵脚。”乐平郡王展颜而笑,阴霾倏忽被孺慕取代,“父皇不想姜家继续坐大,但没有迁怒我,更不曾诘问母妃半句。椒房殿和姜家,是两回事儿。我要避嫌,母妃为大舅父说话却是人之常情。您能自在出入养心殿,何愁没机会和父皇独处?”
他点到即止,又说起吊唁见闻,“睿亲王世子心里有怨更有恨,所幸不是冲着姜家而是冲着父皇。他见着我不仅以礼相待,还拉着我很哭了几句睿亲王……”
睿亲王心里也有怨恨,否则岂会在奉召回京后就消极抵抗、郁结成病?
先帝时期,睿亲王掌理过金吾卫。
烂船还有三千钉,何况曾经风光过的睿亲王府?
睿亲王世子有意示好,他自然不会拒绝。
姜贵妃越听越心惊,死死抓住椅把半晌才发出声,“你仔细说说,说仔细点……”
乐平郡王附耳低语,姜贵妃听罢猛然推开儿子,又将儿子攥到跟前,失声大喝,“你疯了?!他、他是你父皇!”
乐平郡王不辩不驳,只抬眼直直盯着姜贵妃,“母妃,不进则退。您以为,姜家还有退路可走?”
话音一落,满室死寂。
姜贵妃缓缓松开儿子,看向姜姑姑的目光仿若死水,“你亲自去挑人,报几个宫女名单回复陈姑姑。”
语气重归平静,矜持吩咐着日常琐事。
随即一转身,领着儿子进寝殿。
姜姑姑不敢再听,急步告退越走越慢,停在岔路口,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