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代皇上亲征?”德妃一字一顿地问,见儿子郑重点头后不由默然,停顿片刻才接着道:“君子不立危墙。小六如今的身份连京城都出不得,你脑子倒转得快,这就算计着往外头挣风光了?打仗可不是儿戏,别到时候表错孝心显摆错能耐,反倒搭上自个儿的小命!”
她似笑非笑,隐有讥讽,却无强烈的反对之意。
这调调,倒和从小见惯家族子弟上阵亡、下阵残的毅郡王妃颇相似。
毅郡王哪里听不出其中犹疑和不舍,少不得故作轻松大笑道:“母妃也太小看儿臣了!儿臣想上沙场,为的是父皇的雄心,为的是父皇的天下!和兄弟之间的意气无关!风光自然是要挣的,儿臣不求能着落在自个儿头上,只求将来能恩荫儿臣的孩子们!”
德妃听得微微笑起来。
她的儿子,可以认命但不能认输。
尤其不能输掉志气。
她眼底乍亮,微笑扩大快意道好,“好得很!当不了太子,就好好儿当郡王,再努力争当亲王,甚至是……藩王!”
末尾二字低不可闻,德妃说罢又扬声道:“拿酒来!今儿我们娘儿俩就痛痛快快喝它两杯!”
她能喝爱喝,毅郡王亦是天生好酒量,闻言却阻拦道:“母妃有这兴致吃酒,儿臣只能以茶代酒了。不然儿臣要是顶着一身酒气出去,再叫有心人瞧见,没事儿也能编排出事儿来。”
他是不甘心,但没到嫉恨的地步。
没得凭白落下个借酒浇愁的说头。
德妃一听是这个理儿,当即歇了和儿子痛饮美酒的心思,转口半揶揄半担忧问,“你既起了这心思,恐怕不是这会儿才有的盘算吧?你可有把握让皇上点头?”
皇子亲征,非同小可。
何况事涉军务,便是贵为太子都未必能轻易沾手。
毅郡王有自信但不自负,玩笑般答道:“那就要看父皇肯不肯再继续纵容儿臣了。所谓万事开头难,儿臣总要试一试不是?”
左右魏无邪没那么快离京。
就算册封大典后立马宣战,离大军开拔且还早着呢。
届时是放心还是忧心,用不着现在就着急忙慌。
德妃拎得清看得开,否则哪能上有周皇后下有姜贵妃,照样过得自在自得。
她追求的是独善其身,同样拿此要求儿子,“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有机会的话我自然会帮你和皇上提一提。现在,你赶紧填饱肚子给我往万寿宫请安去!”
坤宁宫可以过门不入,先来生母宫里蹭饭也说得过去,但不能将万寿宫的皇祖母给落了。
毅郡王打小尚武,娶的是武将之女,生母亦是爽利性子,于为人处事上难免有些大大咧咧,闻言不以为然道:“您可真是急脾气。您跟这儿催儿臣,万寿宫那儿未必耐烦儿臣去呢?皇祖母一见六弟就有说不完的话,儿臣晚点过去,皇祖母不定还觉得儿臣有眼色呢?”
他说的是大实话,德妃心里赞同,面上只管继续催,“太后耐不耐烦见你,那是她老人家的事儿。便是晾着你,你也该干等着。”
毅郡王一向服生母管,只苦着脸求饶,“母妃,儿臣的长子都开始说亲了,眼看都要抱孙子的人了,您好歹别再拿儿臣当孙子教训啊?”
德妃假装不吃他这套,“你不乐意?那就别让我逮着教训你的机会。”
毅郡王还能说啥,只能三两口吃饱饭,灰头土脸地溜了。
德妃望着早已看不见儿子身影的殿门,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这会儿还能叫六弟,往后就得尊称小六太子殿下了……”
“任谁做了太子,只要郡王一直这样心正又孝顺,娘娘就有享不完的福气。”德妃的掌事姑姑上前道,边奉上漱口茶水边接着宽慰,“娘娘教得好,郡王向来懂事又省心。您瞧瞧旁处,珥郡王、尚郡王、四皇子跟郡王前后脚进宫,这会儿看着平静,私下里不定怎么热闹呢?”
德妃吐掉茶水,捏着手帕轻按嘴角,听到最后低低笑出声来,“平静?我看是平而不静才对。”
边说边搭着掌事姑姑的手臂起身,脚下步伐轻缓,嘴里低声笑个不住,“我这也算是无欲则刚了。延泰随我,从不眼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说的旁处嘛,恐怕就没有我们娘儿俩这样和风细雨了。椒房殿那位惯会装贤良,淑妃妹妹呢,也是个惯会假装清高的。”
掌事姑姑也笑起来,凑趣着问,“娘娘说说看,皇上册立六皇子为太子,最气最急的是椒房殿那位,还是淑妃那里?”
德妃想都不用想,全然一副闲看好戏的口吻,“依我说,最气的是淑妃妹妹,最急的是椒房殿那位。”
她一语中的,此时的淑妃确实有些气急败坏,拉着心腹姑姑隐晦骂道:“册封太子这么大的事儿,皇上不知会后宫也就罢了,竟连太后那里都没商量一声,倒将所有人都瞒得密不透风!旨意一下就成定局,我瞧着坤宁宫也不见有多少欢庆气氛,反而闹得大家伙午膳都用不好!”
语气先是不忿,随即悲凄,“舅舅已经弃藩定居京城,现在皇上又立了小六,我和我的小二在皇上眼里心里,究竟算个什么!”
她口中的舅舅,指的是康亲王。
心腹姑姑无话可劝,只得往好处说,“娘娘可不能这么想。康亲王过着富贵亲王的舒心日子,享受的是皇上王叔的待遇,可见皇上还是顾念娘娘体面的……”
淑妃咬着唇不做声,转眼看向儿子,立时被气笑了,“亏你还吃得下!”
她气得饭都吃不下,她的好儿子倒吃得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