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遥红着脸,声音渐渐弱下去:“我不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
微生珏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在二人身上不断扫视,连叶菱歌都是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
桑遥迎着微生珏审视的眼神,挺起胸膛,毫无心虚之色。这个时候,唯一能拿捏住微生珏的,就是这张感情牌了。她在赌,赌微生珏对妹妹的感情。
“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我们情投意合,喝了点酒,就……”桑遥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也是前两日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哥哥,你知道的,我对阿情情根深种,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钟情暗自咀嚼着“情根深种”和“心甘情愿”两个词,扬眉笑了,透过碎发的眼神,比头顶灼目的日光更为明亮。
微生珏噎住。
“我自知阿情他对不起哥哥,阿情欠哥哥的这笔血债,就暂且记在我头上,他日哥哥若有差遣,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桑遥双手交握,掌心向下,紧贴额头,深深伏下身子,朝着微生珏磕了三个响头,“还请哥哥成全。”
“你可知,他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我不在乎,假如今日哥哥执意处死阿情,我们一家三口只能在黄泉路上相聚了。”桑遥眼神坚定,拔下头上钟情给她新买的簪子,抵住自己的喉咙。
这个世界的臣民虽信奉有九幽地府,死后走黄泉路,可人死如灯灭,哪真的有轮回路走。兄妹二人无声地对视着,一边是连累生母受死的血海深仇,一边是自己放在掌心宠爱的妹妹,难以抉择。
经历生死,心性淬炼过一遍,更加懂得珍惜眼前人,最终,还是鲜活的生命战胜旧仇。微生珏冷冷地瞪着他们二人,半晌,阖了阖眼眸,说:“我答应你。”
“大公子,放了这只妖,回去无法向家主交待。”修文惊道。微生世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追捕这只半妖,没想到他就潜伏在身边,放过他,家主肯定会雷霆震怒。
“我自有分寸。”
“多谢哥哥。”桑遥欣喜道。
“他欠我的,我可以不予追究,但微生世家枉死的其他人,我无权替他们原谅。钟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桑遥笑容展开到一半,僵在脸上。
微生珏说完,扬袖射出十几枚锁灵钉,尽数钉入钟情周身大穴。
这样厉害的怪物,要是放虎归山,将来为祸世间,苍生也会跟着受难。微生珏心疼自己的妹妹,却不能完全感情用事,拿天下苍生来献祭。
微生世家的锁灵钉,封住半妖所有的命门,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动用妖力,只能做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普通人。
那被钉入锁灵钉的少年半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半跪的动作,哪怕锁灵钉入体,剧痛之下,他也只是稍稍弹了下身体。
额前渗出的汗液濡湿钟情的碎发,他的双眸透过汗湿的发,露出古怪的笑意:“微生公子,今日受教了。”
“阿情,你怎么样?”桑遥呆愣半晌,从震惊中回神,声音都变调了。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原地黑化,崩我的剧情。
钟情探出手,抚了抚她因惊惧变得冰凉的脸颊:“我没事,不要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桑遥看着他身上的十几个血窟窿,慌得拿手堵住伤口。
鲜血自她指缝间涌出,根本堵不住。
桑遥打算用回春咒。
钟情握住她血淋淋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少年呼出口浊气,站起身来。他一动,拖动铁链,撞出咣当声响。
桑遥怒道:“你们已得偿所愿,将他变作了一个废人,还不松开他。”
众人看微生珏,微生珏颔首,有大公子的首肯,众人不敢不从。
猎妖师们收回钉入血肉的锁妖链。
这一番操作,双肩又是血流如注。钟情紧紧握着桑遥的手,喉中未发出一丝声音。
桑遥的心跟着揪起来。
钟情步履蹒跚,走到叶菱歌身前:“临走前,我有一句话想问师姐。”
叶菱歌漠然地与他对视着。
“师姐的心中,真的当我是一个怪物?”全身都是血窟窿,到底还是疼的,钟情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你既是从微生家逃出来的,为何骗我失忆?”叶菱歌反问。
“若我实话实说,师姐当如何?”
叶菱歌无言以对。微生世家逃出来的妖物,人人得而诛之。
少年低声笑了起来,急速失血带来的声线沙哑,使得他喉中溢出“嗬嗬”的声响。
“你我同门的情分,到此为止,下次再见面,我绝不会手软。叶姑娘,后会有期。”
叶菱歌唇瓣抖了抖,什么话都没说。方寸山相互扶持的岁月,终究是化为乌有,同门相残,等同手足相残,要是父亲泉下有知,该如何交待。
桑遥扶着钟情离开。
在场众人,无一敢阻拦。
微生世家的大公子,家主的继承人,几代人的心血都浇筑在他的身上,私放妖怪这件事,还不足以动摇他的根基,这是他轻易松口的原因。
桑遥对着微生珏,满腔都是歉意。钟情对微生珏来说本就有旧仇,寿王墓中又添一笔新恨,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微生珏能放过钟情,是真正看重桑遥。
桑遥在心里默默承诺,这一别虽是陌路,但她定会不惜一切,纠正这扭曲的命运线,帮他获得他应有的人生。
微生珏目送着他们的身影,命令修文和修武暗中跟随,保护好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他爹是个讨债鬼,孩子却是无辜的,这个舅舅他还是愿意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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