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蛮不讲理的话语和张扬跋扈的笑,巨人伸出空出的右手一把抓住船夫衣领,将男人整个提起——
旋即径直把他丢进了秋天冷冰冰的河水里。
这什么鬼。
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岸边的陆银戈被这顿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倒是明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这是《七个行囊》。阿姨在讲这个故事时告诉我们,船客的最优选择是直接把船夫丢进水里,别人的生死不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吃亏。”
“那个大块头马上就要过来了。”陆银戈匆匆瞥一眼林妧,“咱们怎么办?”
“首先排除逃跑。就算跑得了一时,也会被追到天涯海角,不如趁现在解决他。”
林妧微微一笑,朝明川挑起眉头:“你一共向神灯许了几次愿?”
“一次。”明川轻轻皱眉,“但巨人和那艘木船都跟它处在同一位序,神灯没办法对它们直接生效。”
不管是“杀死巨人”还是“让木船沉入水底”,阿拉丁神灯都没有令其成真的实力。林妧对此心知肚明,轻轻笑了声:“既然不能直接干掉这些怪物……那我们就创造能把它们干掉的另一个怪物好啦。”
明川微微愣住:“另一个怪物?”
陆银戈没说话。只要一听她的语气,他就知道这家伙又有了新主意。
林妧总是能想到许多稀奇古怪的办法对付敌人,最过分的是,她会非常坏心眼地选择其中最富有戏剧性的、也最能戏耍对方的那一个着手实施,可谓满肚子坏水,唯恐天下不乱。
不知道怎么地,他居然有点替那个吭哧吭哧划船过来的巨人感到一丢丢担忧了。
巨人划船的速度很慢。
在今天之前,他从没亲手摸过船桨,因而此时此刻的动作别扭得像是手臂在抽筋。因为掌握不到技巧,即使他拼了老命舞动双手,木船也只能在河面上进行堪比龟速的滑行。
他满心气恼,好在河流另一岸的那几个人类并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看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管前进得多么缓慢,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是越来越近。
眼看已经行驶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巨人还没来得及洋洋得意地咧开嘴角,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平静无声的河流忽然发出哗啦一声巨响,等他顺着声音望去,居然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人从水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挂着诡异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然后青年缓缓开口,放在水里的右手轰然上抬,举起一个真人大小的人形金块:“噢!划船的猛男哟,你刚刚掉进河里的,是不是这个金船夫呢?”
这是伊索寓言中的《樵夫与赫尔墨斯》,用更加广为流传的名字来称呼,则是《金斧子与银斧子》。
这个寓言传说家喻户晓,但非常遗憾的是,巨人先生对此一无所知。
巨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虽然金子的诱惑的确难以抗拒,但他清楚知道,要是这团硬邦邦的大金块被整个扔到船上,本来就脆弱不堪的木板大概率会被砸出一个大洞,自己也将因此落入水中。
于是巨人少有地拒绝了送上门来的好处,老实回答:“不是。”
赫尔墨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一直垂在水里的左手猛地上抬,居然又举起了个浑身白银的等身假人:“那,是不是这个银船夫呢?”
他做作的语气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听起来欠揍得厉害。巨人已经没有耐心与之周旋,语气不善地低声呵斥:“都不是我的!滚滚滚,别打扰我赶路!”
“既然这两个都不是,那你刚才掉的,一定就是……”
赫尔墨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压根没理会对方不悦的神色。他心情很好,哼着小曲把两座假人丢进水里,然后双手同时从河中抬起,拎出来一个满脸茫然的中年男人:“是这个碳基船夫,对吧!”
体型如山的大块头与湿漉漉的落汤鸡面面相觑,巨人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个莫名其妙从水里冒出来的家伙到底要闹哪样?不仅救下了船夫,还用两个金银质地的等身假人耍弄他……难不成是和船夫一伙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巨人从来没被这样戏耍过,当即大发雷霆、破口大喊:“是是是!这个人就是我丢下去的,你想怎么着!”
他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然而预想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并没有出现。
从水里冒出来的古怪青年明明受了挑衅,却非但没露出愤懑或恐惧的神情,居然还十分满意地弯起眉眼,露出无比欣慰的笑:“不错,不错。面对金银财宝的诱惑,还能坚守初心、不忘诚信,像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为了奖励你的品格——”
听到这里,巨人已经隐隐感到有点不对劲。他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赫尔墨斯身上错开,移到岸边众人的脸颊。
中间的小姑娘笑得正欢,还不忘抬起右手朝他挥了挥。
赫尔墨斯真情实感地举起大拇指,顺带一个骚气的挑眉。
巨人听见他无比缓慢地、每个字都在舌头里裹上一圈后再沉声开口:“我就把这三个人全都送给你吧!一夜暴富,不要太感谢我哟诶嘿嘿!”
巨人:?
巨人:???
“等等!你给我停下!!!”
巨人叫出了海豚音,可惜赫尔墨斯完全没留给他拒绝的机会,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更加响亮刺耳的轰隆响声打断——
那三个同样高度、同样大小的玩意儿,果然,在转瞬之间,出现在了木船上。
咔擦一声,不仅仅是木板破裂的响音,更是他一颗小心脏碎掉的声音。
巨人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反套路了。
万万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居然还是岸边那混蛋的套路。
——从那个浑身湿漉漉、说话恶心巴巴的年轻人出现的瞬间,他就注定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沉船,冰冷水面,不断挣扎的人,还有一首不知什么时候从岸边飘来的不知名抒情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