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戎皱着眉,对待一个凡人,何至如此?
焦愁耸耸肩,大概是嫉妒吧,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那时候卫天衍一直劝我改邪归正,不许我修炼邪魔歪道,我心中不甘,经常晚上偷偷修炼。心里想,道法万千,你管我以何入道?若能同时修炼正邪两道,取长补短合二为一,老子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箫戎取笑他,幼稚。
对呀,我那时候可幼稚了,除去没有意识的那些年,也就二十几岁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满脑子奇思妙想,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卫天衍越不让我做,我就越要拧着来,非要做出一番成就给他瞧瞧。
焦愁摸摸下巴,现在想来,我那时还挺尊敬卫天衍的。
箫戎眉头一皱,他不配。
焦愁一脸遗憾道:都怪那时年纪轻,是人是狗没看清。原本一颗赤子之心,希望得到朋友的认可,谁知优秀过头也是错,反而引来朋友的嫉妒。说白了,这场祸事皆因嫉妒而起~
箫戎肯定道:他不配!
焦愁一边将石雕仔细清洗,一边轻松道:我和天圣其实是忘年交,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天圣已经很大年纪了。因为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皮肤惨白,头发灰白,一脸褶子还腿脚不便。我当时压根儿没想到,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和风华正茂的卫天衍,竟然是亲兄弟。
寒山剑仙心情复杂。
焦愁笑道:我是偷跑出来修炼的,他是偷跑出来的透气的。我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想隐藏身份,一来二去反倒混熟了。各自披着马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个无话不谈,当然不包括真实身份。
天圣虽然没有自由,却博览群书见解非凡,教了我很多东西。我时常惋惜他筋脉尽毁无法修仙,开玩笑说,他和卫天衍平分秋色,不如叫他天圣。他那时笑得很复杂,可惜我没看懂,还傻乎乎地对他说等我转生道修炼大成,一定亲自送你入轮回,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焦愁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我们约定了,下辈子让他投个好胎,有疼爱他的父母,有惊艳世人的才华,可以随心所欲畅游五湖四海,再相见时我们把酒言欢
可是,我没做到。
焦愁又重复了一次,我没做到。
箫戎静静看着他。
焦愁道:我们偷偷见面的事,终于被卫天衍发现了。他很生气,我第一次见他大发雷霆,却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想想,卫天衍平生最大的两个恶因成了朋友,这能结出什么好果子?难怪他慌了。
箫戎道:种恶因得恶果,天道规律如此。
就是这个道理。焦愁将雕刻好的石雕递给箫戎,有些事,越抗拒越无法避免,越迫切越事与愿违,人永远算不过天,欠下的因果迟早要还,就比如我
焦愁指了指自己,魂飞魄散。
箫戎低头看着石雕,手指渐渐握紧。
焦愁的故事还在继续,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我因为好奇心,开始调查天圣的身份,结果就查出天一门双生子的秘密。这件事在嫡系子弟中不算秘密,众人都心知肚明,毕竟谁都有可能被选为养父母,谁都有可能成为得利者。
我因一时冲动,带着天圣逃出天一门,抱憾终生。
焦愁叹了口气,我永远忘不了天圣双手捧着阳光的表情,他哭得那样开心,笑得那样苦涩。一把年纪的人,看到什么都新鲜,打雷下雨也能让他高兴大半天。
我尽可能带他走遍名山大川,他走不动了,我就用会飞的木筏拉着他。我们一边逃命一边欣赏风景,看过奔腾的江流,看过连绵的山脉,看过人潮汹涌,看过漫天黄沙,虽然狼狈却每天都很开心只可惜好景不长,我们只逃了两年,就被卫天衍抓住了。
箫戎心中一紧,直觉不会有好事。
焦愁道:卫天衍气疯了,他万万没想到,我会为了天圣背叛他。在他的意识里,天圣是个废物,我是他养的狗,自己的狗反咬自己一口,还跟着废物跑了,这件事不可原谅。
卫天衍其实天赋很好,但也要看和谁比。
卫天衍比大多数人都强,却远远比不上天圣,就连他最尊敬的师父、他的亲生父亲都遗憾当初为何没选天圣,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苗子。我的背叛,可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卫天衍从此因嫉妒成狂
被抓回来后,我和天圣被分开囚禁。等我费劲千辛万苦逃出来找到天圣时,几乎不敢相认。天圣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又脏又臭又聋又瞎,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只会念叨三个字焦幼荷。
箫戎一惊:卫天衍和焦幼荷的关系,是天圣告诉你的?
焦愁盯着尖锐的刻刀,摇摇头:天圣那时候精神崩溃,连三魂七魄都被搅碎了,能告诉我什么?他苟延残喘,仅存的最后一点念想,就是告诉我这三个字。他什么都说不出,却也什么都说尽了。
真相是我自己查出来的,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天圣和焦幼荷,都是见不得光的人,焦幼荷怀孕的时候就被软禁在地下,就在天圣隔壁。说到底,他俩都是卫天衍的工具,把工具收纳在一起没毛病。
我从未对天圣提起我的身份,也不知他从何得知这一切,大概是卫天衍告诉他的。以天圣的聪慧,很快猜出来龙去脉,意识到卫天衍收养我可能是一个阴谋。
卫天衍似乎还嫌从天圣身上夺取的不够多,大概在他心里,天圣就是一个可以随意取用的东西。既然已经取走了天赋,干脆连聪慧和悟性也一并取走吧。
箫戎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正常方法当然不能。焦愁眼中闪着幽幽冷光,所以他们试了邪术,试了很多很多很多种邪术。把一个好好的人,变成了精神崩溃的疯子。
没有魂魄,没有意识,只剩一副半死不活的躯壳,连我也束手无策。转生不是复生,轮回不能回溯,我来的太晚了,连一丝残魂都抓不住,天圣已经没有来生了
焦愁道:我看见他身上长蛆,像狗一样爬行,所以我杀了他。
箫戎沉默半晌,你救了他。
焦愁苦笑道:这些年,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不是安慰。箫戎认真强调,我没有安慰你,倘若设身处地,我也希望你能杀死我。你让他开心,你带他见过自由,他到死都记挂着你这个朋友,你送他解脱,你救了他。
焦愁却摇摇头,如果没有遇见我,他也不必颠沛流离受尽折磨,不会得到又失去,不会生不如死,不会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被剥夺,更不会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是我太草率了,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选了一条最糟糕的路。如果我当初更强大一点,更谨慎一点,更冷静一点,更成熟一点,我可以救他的我本可以救他的
箫戎无话可说。
难怪焦愁会将小心谨慎·深谋远虑·机关算尽十二个字刻在骨子里。任何劝解都显得苍白无力,焦愁这样通透的人,何尝不知世上没有如果当初,但他仍然悔不当初,仍然因为一时冲动抱憾终生。
箫戎道:如果天圣是你杀的,那卫天衍又是怎么死的。
焦愁扯出一个假笑,卫天衍是自杀的,也可以说是被我骗死的。
骗死的?
箫戎一点也不惊讶。
焦兄这张嘴,肯定骗死过不止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若干年后,焦愁出了一本自传《焦愁讲故事》
箫戎紧跟着出了一本回忆录《听焦愁讲故事》
作者又写了一本小说《看箫戎听焦愁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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