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2)

白陌阡眼眸微闪,他隐隐猜到了一些原因。

黎绍是最先写完文章的,他搁下笔,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痕,起身正欲交卷,被一低沉的声音打断

绍儿,拿过来,寡人亲自批阅。

男人走进书屋,一撩衣袍,在榻上坐下,朝黎绍招了招手。

屋里正在埋头苦些的王子们显然是被父王的突然视察吓到了,他们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纷纷朝男人行礼。

静心答卷,不必行礼。男人大手一挥,语气不容反驳。

黎绍垂眸,扫了自己的文章一眼,犹豫了一会,这才抬脚走至男人身边,将答卷递到男人面前,恭敬行礼,孩儿拜见父王。

一股夹杂着期待的欢欣雀跃涌上心头,白陌阡抿了抿薄唇,这是他感受到的黎绍此时的心情。

天底下的孩子,有哪一个不想得到父亲的赞赏?有哪一个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

黎绍微微低垂着头,他静立在男人身旁,忐忑地等到父王对自己文章的评语。

男人细细读完,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黎绍的肩膀,朗笑几声道:天下熙攘,为一利字,是故诸侯合纵,争城池而扩兵,皆在利益相通这一句鞭辟入里,绝妙!绝妙!

黎绍勾了勾唇,眸子亮的很,恍若沉着漫天的繁星,闪烁着对建立前无古人的丰功伟绩的热血豪情。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黎绍瞬间手脚冰凉。

他的父王,当着众王子的面,拉着他的手郑重与大王子相握,他说:从今以后,绍儿定要尽全力辅佐漠儿,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漠儿有你这样的皇弟,定能将我墨国建成堪与楚国抗衡的中原强国!

辅佐。

辅佐王兄。

原来父王对他所有的赞赏,仅仅停留在他可以辅佐王兄登基。

那自己又算什么?同样是父王的儿子,自己就没有资格做墨国的王?

他已经记不清父王有多少次明里暗里对自己说过一定要好好辅佐王兄这样的话了,他真的不明白,在这个强者为王的大争之世,为何自己就必须屈居人下辅佐一个能力不如自己的王兄?

墨王继续朗声道:其他王子也当尽力辅佐漠儿,兄弟同心,这样寡人才可放心将墨国交给你们,漠儿在你们的辅佐下才能驰骋中原。

黎绍的神色黯淡下去,这一次,他终于对墨王彻底寒了心,那些豪情壮志被墨王一次又一次地摔在地上,破碎得再难拾起。

他抽回自己的手,将自己写的文章,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撕碎,之后,朝墨王振袖行大礼道:孩儿志在山野修行,辅佐王兄事关国祚,孩儿恐不能堪此重任。

黎绍这一辈子任性过两次,一次是十五岁亲手撕毁自己的雄心和抱负,一次是为了白陌阡上穷碧落下黄泉。

白陌阡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颊濡湿一片,一双眼眸哭得红肿,他抬袖擦掉泪水,扭头看向坐在一旁沉默喝茶的黎绍。

黎绍淡淡开口道:我的娘亲是楚国的长公主,当时楚国四面被困,大将军曲乘风战败,楚倾一战,楚国死伤近十万。楚成王为寻求墨国结盟,将他的妹妹远嫁墨国。

诸侯争霸,奸细遍布,各国国君生性多疑,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父王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接纳过我和我娘,所有王子中,只有黎漠,才是他最信任的存在。

白陌阡眼眸轻闪。

原来,黎绍的淡漠从来都不是自诩高贵,而是壮志豪情覆灭后的无奈,玄机子说他无所凭依,实则是无处可凭依。

若不是这一次查甄崇的事,白陌阡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黎绍。

黎绍将这些往事揉碎在漫长的时间中,波澜不惊地看着朝代更迭,江山易主。

白陌阡上前紧紧搂住他,声音有些哽咽,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才发现此时的无声陪伴便是最好的安慰。

黎绍由着白陌阡抱了一会,拍了拍他的后背,启唇道:好了好了,日子过了两千多年,黎漠都投胎千百次,我得道飞升跳出六界轮回,观六朝风雨事,该看透的早就看透了。

白陌阡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松开黎绍,在一旁的软垫上坐下来,低头琢磨了一会疑惑道:奇怪,你是黎漠的皇弟,黎朔黎彻均是黎墨王族的后代,他们和你隔了不知多少辈,为何黎彻会唤你皇叔?黎墨一族推翻楚朝统治,皇太/祖追根溯源,那也轮不到黎彻唤你皇叔啊?

黎绍闻言,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为江山易主求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两千多年,墨黎一族都不知繁衍了多少代,到现在还是不是当年的墨国黎族早就说不清了。

白陌阡点了点头,他抬眸,窗外一轮明月遥遥擎在夜空,果真是应了那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望相似。

他叹了口气,师兄,明日我想出发去漠北,有人费尽心思将你我牵扯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想让我们查出什么前朝旧事。

黎绍掀起杯盖,将茶沫划拉道一旁,轻抿一口茶,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第46章夜行者

当年皇太/祖修建陵墓,驳回工部尚书谏言,执意要将皇陵建在茫茫大漠边境,说是墨黎王族本就发迹于漠北,如今楚朝覆灭,墨国重建,应当不忘祖辈血缘,安憩于漠北,以昭黎姓后辈之初心。

白陌阡看完这段史书记载,顺手递给了黎绍,黎绍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挑眉,但笑不语。

马车辚辚驶在银线一般的官道上,正月还未过完,他们赶到漠北靖边城的时候,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

白陌阡将关碟交给守城将士查验完,小心放回行囊里,然后一骨碌钻进黎绍怀中,将自己冰冷的手一个劲往他衣襟里伸。

黎绍握住他的手,细心暖着,乜了他一眼道:出长安的时候便让你多穿些,你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白陌阡嘿嘿一笑,毛茸茸的脑袋在黎绍颈窝处蹭了蹭,我那不是着急着想尽快赶往漠北么,再说,师兄你不是已经将好些件衣裳装进箱子了嘛。

你着急什么?死人又不会长腿跑,他就在里头躺着,你想什么时候进去,我带你进去便是了。黎绍拧了拧白陌阡的鼻尖。

师兄,白陌阡握紧黎绍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笑道:我真的一刻也不愿意再离开你了。

两人正低声说笑着,外头车夫一拉缰绳,将马车停下来,敲了敲马车壁道:先生,到了。

白陌阡疑惑:到哪了?

靖边城的客栈。黎绍将披裘给他拢紧,捏了捏他小巧的耳垂,你打算今晚睡马车么?

白陌阡缩了缩脖颈,与黎绍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扑面刮来,白陌阡灌了一肺的冷空气,呛得他弯腰直咳嗽,黎绍揽腰将他抱在怀里,抬手用披裘帮他挡风。

已恭候先生多时,先生里边请。客栈老板飒爽地朝黎绍行了一礼,他穿着窄袖胡服,盘虬的胡须堆在嘴唇旁,身躯也甚是魁梧高大。

店家有心了,多谢。黎绍点点头,半抱着白陌阡跨进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