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嫔则道:“先皇后向来端庄持重,岂是这惇常在所能比拟?”
富察氏当皇后自是心服口服的,阖宫中人无不尊她敬她,不过郁宛猜测她私底下在皇帝面前应该不止这副模样——只瞧那拉氏便知了,乾隆是不会太待见一个冷脾气的皇后,应该多少有些闺房之乐。
汪氏,想必契合了先皇后小女儿情态的那一面吧。
郁宛还真想听听先皇后是怎么为人处世的,在她这样的位置,究竟怎样才能满足所有人的标准。尽管完美的表象之下,富察皇后本人似乎并不快活。
汪氏至此就在永寿宫学起了规矩,乾隆并未如何插手,大概吸取了陆五小姐的教训,他对汪氏始终是有点审慎的,又或者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待她——富察皇后的神韵究竟不是谁都模仿得来,汪氏生得再像,终究不过徒有其形而已。
十一月,乾隆爷拟旨将四阿哥永珹出继给履懿亲王允裪为嗣孙,降袭履郡王,这位履懿亲王乃是康熙帝第十二子,其生母定太妃万琉哈氏则是整个大清王朝最长寿的后妃,可惜这位允裪王爷膝下六子皆是幼年早夭,一个都没能保住,皇帝怜其无后,早就有意从旁支中过继一个。
不曾想最后舍出了自己的亲生血脉。
这对四阿哥自然是个噩耗,三阿哥去后,他名义上已是皇帝长子,近两年又得重用,将来最少也能封个亲王,怎么也不该牺牲他去给皇叔们传承香火,何况还是降等袭爵!
四阿哥本就没好全的身子,一夜之间更坏了几分。
四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急得抓耳挠腮,到处求告无门,最后也只能求到婉嫔跟郁宛这儿来。
郁宛对这种事向来独善其身,“过继不过继的,咱们既非四阿哥生母,也不是嫡母,她怎么不找太后娘娘相商?”
婉嫔叹道:“那也得她进得去才行。”
太后近来礼佛,关闭了慈宁宫的大门,特意交代不许闲杂人等叨扰——大概就是怕伊福晋寻她说情,经历了六阿哥那出,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皇帝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那拉氏则跟皇帝感情淡漠,便是答应了作用也有限,何况那拉氏也正为惇常在焦头烂额。
婉嫔道:“伊福晋也不是非要万岁爷收回成命,她就想问个明白。”
凭什么不是其他更小的皇阿哥们,而是她家爷——难道皇帝就这样忌惮他的长子,非将其逼死不可么?
这后半句话,伊福晋自是不敢说出口的,不过眼里分明就是这层意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不过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女子。
郁宛被伊福晋赴汤蹈火的架势打动了,决定帮她去问问。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四阿哥或许不是个好人,但至少他对伊福晋应该是不错的——伊福晋没生下一男半女,本来过不过继都碍不着她什么,她却肯鼓起勇气进宫,想必是士为知己者死。
郁宛让王进保给他师傅带了句话,待皇帝那边得空后,自个儿便拎着一食盒点心到养心殿去。
乾隆正在批阅奏章,郁宛目不斜视,那奏折上的东西她是半个字都不敢看的。
不过开门见山也太突兀了些,郁宛就道:“万岁爷,臣妾帮您研墨罢。”
乾隆微微颔首。
郁宛就手将墨条和砚台拿过去,本来里头还剩半池子,郁宛磨了一会儿就满了,闲着没事干,索性又找了个抹布东擦擦西擦擦,把博古架上的细胎瓷都一个个擦得精光锃亮。
她这样磨磨蹭蹭,乾隆就猜着无事不登三宝殿,本来还以为汪氏激发了她争宠的斗志,哪知侧耳细听了听,却啼笑皆非——还是一样爱管闲事!
他也不跟她绕弯子,直接就道:“你见过伊福晋了?”
郁宛惊得抹布差点掉在地上,赶紧拾起来掸了掸上头的灰,“您怎么知道?”
言毕才发觉自己问了句蠢话,伊福晋进宫是要递帖子的,上头不批准她定得吃闭门羹,可见皇帝早料到有此一出。
郁宛便讪讪道:“伊福晋来时臣妾恰好在婉嫔宫里,不得已打了个照面。”
她虽不知四阿哥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可想而知一定是件很严重的事,才会让皇帝如此生气,如无必要,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伊福晋实在可怜,郁宛不忍见她太过失望。
乾隆哂道:“伊福晋真是糊涂,这样的喜事,她该好好劝永珹才是,怎么还跟着胡闹?朕让永珹为他皇叔尽孝,难道倒成了错处?”
郁宛心内腹诽,您这是借花献佛,拿自家亲儿子做人情,人家当然不愿意,便是伊福晋心里恐怕也有点介怀——本来淑嘉皇贵妃早亡,上头没婆婆管着多自在,如今倒凭空多了位出身高贵的继祖母,这位继祖母可是沙济富察氏家的,乃富察氏中最显赫的一支,换做她是伊福晋也得掂量掂量,何况另外几位庶祖母也都不是好惹的。
考虑到这些繁杂的人际关系,郁宛便觉头皮发麻。
乾隆自是不会想到这些,一个小女子的幸福也不在他思考范围内,不过宛儿这番见解还是令他饶有兴味。
但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乾隆道:“朕会让陈进忠给四阿哥府上带句话,之后伊福晋想必不会再来烦你。”
郁宛八卦之心再起,“什么话?”
乾隆睨着她,“秘密。”
总得治治她好奇心,省得她总帮这帮那,连自个儿姓什么都给忘了。
郁宛撇撇嘴,不说就不说,她才不稀罕呢。
倒是桌上那幅舆图吸引了她注意,她一眼认出是蒙古地形,立马紧张起来,皇帝这是要攻打蒙古,像对回疆那样?
这可比四阿哥的事严重多了,她一点也不想家乡遭遇战火,根敦、萨日娜、她的兄弟们,还有羊圈里那百十头云朵似的大肥羊!
这些她统统都得守护。
乾隆就看她脸色立刻放柔了,眼神也变得波光粼粼起来,是在考虑用女性的法子让他改变主意?
她这是要背水一战呀!
乾隆几乎笑破肚皮,等到欣赏够了,才挑出桌上一封奏折扔给她,“你自己看。”
郁宛先用眉梢询问了一下,真的可以吗?待得到准许后,才大着胆子翻开。
胸中憋着的那团气也渐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