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蓝姗说,但我倾向不是,毕竟就算古代人的生活再辛苦,也不太可能把草根挖出来当做礼物送人,有一样东西更像。
什么?陈悠然问。
蓝姗转头在周围看了看,拉着她往泉水边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一丛已经发出嫩芽的茅草。她直接伸手把刚钻出土地不久的,碧绿的茅草芯抽了出来,剥开给陈悠然看,里面是一条毛茸茸的白色芯子,看上去非常柔软。
蓝姗笑着说,这东西看起来是不是就比草根上档次多了?书里还有手如柔荑的说法,茅草的嫩芽应该更合适吧?又白又软又细。
陈悠然点头。
她就又说,而且这个东西,等到了夏秋季节,茅草彻底成熟了之后,就会抽条开花,到时候会更漂亮。他指了指旁边已经枯萎的茅草丛里支棱着的残枝,就是这个,但开花的时候毛茸茸的,要比现在好看十倍。采上一大捧放在手里,效果一定相当好,被古人用来当定情信物也就不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陈悠然若有所思。
蓝姗见她,回不过神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忍不住把手里那条毛茸茸的茅草芯塞进了她嘴里。陈悠然下意识地嚼了嚼,等反应过来要吐出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东西居然也是甜的。味道与茅草根截然不同,却是另一番风味。
于是她嚼吧嚼吧,直接把它给吞了。
那一点含在嘴里的甜,为这次短途旅行留下了一点甜蜜的悠长余味。
山村生活很有趣,以前陈悠然就这么觉得,经过了这一次,这种印象更加深刻且明确了。蓝姗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是她所不了解也从未接触过的,但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有趣,让陈悠然心向神往,对上山玩耍这件事,也生出了无尽的期待。
但是居然要靠陈嫣然的月考成绩,才能得到上山玩耍的机会,实在是叫人难过。
偏偏蓝姗现在接管了陈嫣然的学习上的事,根本不允许她开口催促陈嫣然好好学习。陈悠然一肚子的情绪,根本无处发泄。
大概是无聊透顶了,她居然连天天来陈家报道的找麻烦二人组都开始应付起来,偶尔兴致来了会跟他们聊聊天,并且发自内心觉得这两人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十几岁的年纪,知慕少艾才是正常的,蓝姗这么漂亮,本来就会有许多人喜欢。
只是不知怎么,想到这里,心里还是酸溜溜的。
不过,陈悠然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应付他们,却也未必没有为蓝姗挡灾的意思,把他们敷衍过去,蓝姗也就不需要操心了,可以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他这种闲得发慌的心态,蓝姗很快就意识到了,决定给她找点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天又到了周末,蓝姗让陈悠然开车带自己上山。她带了一把小砍刀,进山之后也不左右旁顾,直奔目标。
森林里多是落叶乔木,这个季节看上去光秃秃的,只有两种树显出勃勃生机。一种开着细小的黄花,花朵呈总状花序,遍布枝条,远远看去便是一片黄云,十分醒目;另一种则长着具有光泽的树皮,从树皮芽根处发出白色绒毛状新芽,看上去也与开花一般,十分好看,只是不那么醒目。
蓝姗的目标是这后一种,她提着刀,咣咣咣就砍了一大捆树枝下来,用藤蔓捆扎好,让陈悠然跟她一起搬到车上,带回家去。
回到家,蓝姗就颁布给了陈悠然一项新的任务,那就是把这些树枝的树皮剥离出来,但又不能损伤树皮上的花芽。虽然她做了示范,而且这种树皮十分容易剥落,但陈悠然还是头皮发麻,你弄这个做什么?
弄完了再告诉你。蓝姗保持神秘。
陈悠然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照做了。
花了几乎是一天的时间,她才将所有树枝剥好。因为是头一回这么劳作,只觉得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下一瞬间就要被剥离手指,疼得厉害。至于身体其他不适之处,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都弄好了。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第二天中午吃完饭,陈悠然把蓝姗拉到院子里,让她看自己的成果。
不错。蓝姗夸了两句,便搬了凳子出来放下,然后拿起一根根褪去茎条的树枝,将之编织在一起。陈悠然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要编草裙?
嗯。蓝姗点头。
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嘛,陈悠然说,我也可以的。
的确不难,就是需要耐心而已。蓝姗把手里的编了一半的草裙递给她,这么有信心,接下来的任务就拜托给你了,行吗?
是女人不能说不行!
陈悠然本身对此也有兴趣,兴奋地伸手接了过来,但编了一会儿,她就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编的部分跟蓝姗编的部分差距很大,一眼就能看出来。
有时候眼睛看到了的东西,不代表手就能复制出来。看着简单,真上手才知道多难。陈悠然自己在手工上实在是没有天分,跟蓝姗更是天壤之别,一时半会儿想赶上她的程度,简直痴人说梦。
她失落地打算将自己编织的部分拆掉,被蓝姗拦住了,这不是挺好的吗?继续把,编完。
跟你的一比,我编的好像赝品一样。陈悠然叹息。
慢慢练就好了。蓝姗安慰她,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会。
这是你们苗家的习俗吗?被蓝姗一鼓励,陈悠然只能勉励继续,一边编一边询问。
蓝姗摇头,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她从七八岁起,就几乎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了。
村子里的复式班中午才开始上课,她早上要把家里的牛牵出去栓起来,背着小背篓去山上打猪草,回来之后帮着侯阿彩做饭。她人小没力气,就做做添柴烧火递东西的活儿。下午放了学,要去把牛签回来,然后继续帮忙。每个周末,要跟侯阿彩一起去井边洗全家人的衣服。
其实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别家的女孩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蓝姗从来没觉得辛苦,只是很想要自己的空间和时间。那时她还没睡在楼上的小阁楼,而是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床上,所以她也没有自己的房间可以独处。相较于留在家里,蓝姗更喜欢上山。
每一次上山,她都会拖到最后一刻才回家,就是为了能多自在一刻。
那节省出来的一点时间,蓝姗尽数用在了自己的奇思妙想上,这种树枝裙,就是她的成果之一。只是那时候,不管她做出来的东西多美,都注定不会有观众。
现在,能跟陈悠然分享这些,仿佛童年时代无从安放的孤单忽然有了归处。
所以在她提起过往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是柔和的,仿佛带着无尽的怀念。陈悠然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态,心下也变得又酸又软。十来年前的蓝姗,跟她想象中的没有太大的分别。她从那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懂得了太多,承受了太多,所以才长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温柔,懂事,稳重,大方,无所不能。
可这一切,都是她在漫长时光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本能。
陈悠然心里涌动着难以描述的情绪,她很想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却像是被无形之力禁锢在自己的位置上,甚至连手里的动作都没有变,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稳稳地说,阿树你好厉害呀!
所以咯!蓝姗笑了起来,抬手在她肩上一拍,为师第一次开山收徒,你作为首席大弟子,要好好学习本门绝学,不能偷懒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