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霁灵力有限,不敢过多挥霍,简单试一试便收了手,团回司暮怀里,尽力汲取四周灵气。
而司暮和宋情三言两语间敲定了时间。
司暮问宋情要不要跟着去时,宋情嘴唇颤了颤,似乎是想说不去,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垂眸看自己指尖:好。
若是这次孟平清醒了,凭孟平的性子,还不知会何去何从。曾经他还能悄悄跟着走,眼下他拖着这残躯一架,连行走都艰难,与孟平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几天时间瞬息便过,月圆之夜眨眼就来。
小狐狸不便行事,谢清霁化作少年身。
宋情见他时,只微微愣了愣,便温和有礼地与他打招呼,没有多嘴问什么。
谢清霁矜持颔首,与他回礼,表面上从容不迫淡然安定,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在除清虚君和司暮以外的人面前暴露小狐狸身份。
明月尚未至最圆,月光里的灵气还不够纯粹,谢清霁平静等着,没有动手。
破庙里安安静静的。
平时这时候,疯子早该和青衫游魂聊起来了,然而不知是否是因为青衫游魂日渐虚弱的缘故,今日三人等了好一会,都没看到游魂出现。
宋情迟疑了片刻,用手撑着轮椅,艰难地站起身来。
今日是管家推着他来的,管家跟了他很久,对京城里的那些事和他的心思都很清楚,本想留下来,最终还是被他劝着先回去了。
故而现在无人扶他。
司暮抬手替他压了压轮椅,不让轮椅滚动。宋情低声道了声谢,微微喘息着站直身。
他的腿倒也没全废,还是能走几步的,只是每动一下,关节处都仿佛被刀尖戳着剜着。
苦痛难言。
宋情没让人扶,自己慢腾腾地朝破庙走去。
只走了几步,堪堪摸到破庙门边,他额头便布满了冷汗。
宋情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汗水,艰难地抬脚,跨过矮矮的门槛。
疯子反应敏锐,立即出声:谁?
宋情唤:小孟哥。
疯子神色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在努力地辨认他是谁。
时间陡然间飞速溯回,这一幕就和从前重合了。
地上凌乱的稻草,仿佛突然就疯狂生长起来,变成了冰冷的铁栏,将两人稳稳隔开。
咫尺天涯。
宋情走到与他一步之遥的位置,终于支撑不住地重重跪倒在地。
膝盖撞在地面上,一声闷响,沉沉地落入疯子耳中。
他木楞着看了眼宋情,又垂眸看他跪在地上的双腿,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兀地开了口:你别哭。
话音落下,疯子神色越发迷茫,他大概也是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而感到莫名其妙,直勾勾地看着宋情的脸,看了半晌,又低头去看宋情的腿。
然后他倾身向前,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宋情的膝盖。
不疼别哭。疯子喃喃。
宋情微微睁大眼,没有说话。
疯子见他不说话,有点急了,他收回手,在身上摸了一会,似乎在找什么。
不过他身上破破烂烂的,除了一枚骨骰,别的什么东西都找不出来。
他很愁地挠了挠头,看着宋情:没有糖了,你别哭。
宋情的心跳得飞快,这是以前他哭的时候小孟哥经常对他说的话孟平还记得他。
或许这不叫记得,他只是疯子潜意识里的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影子。
可宋情仍旧是觉得心窝很滚烫,眼眶里热热的,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他又很清楚,他是再没法哭出来的了。
他连眼睛都没有了,又哪里能哭得出来呢。
宋情哑声道:小孟哥
他本来想问孟平还在等贵公子回来吗,转念又觉得没必要了。孟平疯了也还隐约记得他,他该满足了。
剩下的,都是贵公子和孟平之间的事情,他不必掺和,也无可掺和。
宋情拳头松松握着,朝疯子伸出了手,手腕一转,摊开,掌心朝上。
一颗松子糖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疯子不解地看着他。
宋情将手往疯子面前送了送,道:小孟哥,给你糖吃。
这大概是他能给的最后一颗糖了,他在心里补充。
当年小孟哥给他一颗糖,如今他还了小孟哥三颗糖。宋情在心里又对自己说,足够了。
他看着疯子迟疑着伸手,拈起那颗糖,放进了嘴里,没再说话,咬着牙忍痛,艰难又迟缓地站起身来,用尽力气走出破庙。
甜
宋情听见疯子咬着糖,在身后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声,他再没回头,一步一步走回来,筋疲力尽地坐回轮椅上,闭着眼,缓过来一口气。
月亮圆了。
月圆的那一瞬,月光澄澈了许多,漫天洒下,灵气奔涌,四处花草树木各种生灵都陡然一震,尽情舒展开来,吸收着这充沛的灵气。
谢清霁微微闭眼,再睁眼时他眼底清光泠泠,迸发出无数剑意。
以他为中心,四周月光逐渐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缓慢流淌着,变幻成无数小剑,随着谢清霁的意念,自行成剑阵。
人的魂魄到底和蜉蝣不同,情形要复杂很多,不能简单看待。谢清霁这次是以月光为剑,布下一个剑阵,将月光都凝聚到阵眼处这阵眼,便是生。
起死回生的生。
青衫游魂在阵眼处,逐渐显露出人形来。
他初初出现时,面上还带着诧异和茫然,随着他身上的月光越来越多,他身形也越来越凝实。
生前往事随月光一并涌入,青衫游魂眸光从空茫到恍然,最终视线落在破庙里的疯子身上,有一瞬恍惚,旋即泛起一抹复杂。
谢清霁轻声道:去吧,时间不多。
他心境虽在,还能借月光为剑布下剑阵,但无奈他修为薄弱,灵力空虚,撑不住太久。
司暮握住他手腕,想替他渡些灵力,又怕不相融合,反倒冲撞了谢清霁,一时犹豫。
谢清霁挣了挣,将手抽了回来,轻轻摇头,示意不用。
他向来如此,不到最后关头,轻易不会将虚弱展示给别人看。
贵公子想起了生前事,死后的记忆也仍旧存在的,在大致明白了眼下情景后,他温和地朝谢清霁和司暮作揖道了声谢,偏头看见了宋情。
宋情这个人,他也认得,甚至多有交集。
从曾经孟平的信中、从后来朝堂之上、从无数件和孟平相关的事中,
各种往事涌上心头,青衫游魂正欲说话,却看见了宋情眼底隐隐约约的一丝恳求。
青衫游魂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他非无知小儿,也有过经历,知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虽然这件事里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谁对不起谁,但三人落得如此地步
还是难免唏嘘怅然。
青衫游魂眸光里带起来一丝叹息,沉默片刻,没有说话,朝宋情点了点头便算作打过招呼,转身往破庙里走去。
gu903();他自然也是不愿让孟平浑浑噩噩度过余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