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两只始终跟在徐静枫身后的番邦猎犬也再度冲我和崇少狂吠起来,狰狞着一副蓄势待发之貌,似乎只要眼前人一下令,就会立刻扑上来咬碎我们似的。
虽然以我与崇贤弟的身手对付两只畜生绰绰有余,可奈何方才蹲得久了,手脚此时都有些发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虽然个头不大、却也相当肌肉发达的番狗慢慢朝我们逼近。
“踏云、卧雪,不得无礼。”
见徐静枫淡淡地喝退了两条番犬,我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赶忙将惊慌失措的崇贤弟护在了身后。
事到如今也全然没了掩饰的必要,我活动着筋骨站在三年未见的徐静枫面前,径直切断了他那投向崇少的视线;而他清眉微微一挑,似乎觉得我这怒目圆睁的模样十分好笑。
“好久不见,小侯爷。”就在我清清嗓子正欲开口的时候,徐静枫打量着我,忽然感慨似的轻声道,“黑了,瘦了,不过倒是比三年前精神许多。”
我:“……”
清幽的竹园仍是飒飒响着风声,我低下头,明眼看到自己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早料到以徐静枫此人的性情,即便我二人在三年前曾有那等不欢而散的尴尬过往,他也定会若无其事地缄口不提,却没想到他与我重逢的第一句话竟说得如此亲昵自然,简直像是家中的长兄欣慰自己长大成人的幺弟一般。
也是本大侠整日奔波跑商、行侠仗义,能不比天天花着我家贤弟的钱悠闲度日的他黑些瘦些么?
不过好在他的语气没什么暧昧,不然我可真没法向自家贤弟交待了。
好容易抖落一层鸡皮疙瘩,我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贤弟,却见崇少正直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情郎,眼神依然风情月意,依然芳草萋萋。
我这一回头,拦在徐静枫面前的屏障也顺势瓦解开来;他与崇少对视一眼,唇角似乎扬起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无奈的弧度,然后低下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崇少不解其意,时隔三年再直面自己心心念的人,模样也尤其紧张,下意识便道:
“起潭,我……我……”
话音未落,他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原因无他,只是我这个贤兄觉得眼下三人的僵持实在有些尴尬,自家贤弟又显然激动与慌乱得手足无措,生怕他会做出什么本大侠掌控不得的举动来,便径直拂了他的睡穴,将他扶稳在了怀里。
徐静枫略有些讶异地扬起眉,目光落在崇少那释然了许多的睡脸上,见我抱着贤弟仍是对他怒目圆睁,便了然地拂拂衣摆,转身道:“难得小侯爷与崇大人千里迢迢赶来探望在下,寒舍没有珍馐佳肴招待,却堪堪藏有几盅上品香茗,不若先随在下来歇整一番,再言其他。”
……
见他已是迈开脚步朝那溪涧边的品茗小居走去,两条西域番犬也老老实实地散去了别处撒欢,我憋了一会儿,低头看看自家睡得香甜的贤弟,还是认命地背起崇少,跟上了神色悠闲依旧的徐静枫。
虽说是独居,这厮待起客却也熟稔得很,清洗过的精瓷茶具被端出来,淡淡地坐下来便开始焙茶。
我将崇少平放至一旁的小榻,眼看贤弟睡得已经隐约流出了哈喇子,便赶紧举起袖来给他擦了擦,见徐静枫似乎没有注意这里,便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没教他的情郎窥见这般丢人的姿态,不若崇贤弟一会儿醒来,定要比方才和我抱在地上打滚时还要羞愤欲绝。
我回头看徐静枫,徐静枫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早就知晓崇睿一直在你家中偷窥。”我笃定道。
徐静枫看着焙下温火,闻言微微一顿,却是不置可否。“想来小侯爷专程与崇大人寻来这等偏僻之地,也应是有要事在身。不妨来说说,小侯爷希望在下如何做?”
我听得蹙眉,没想到这厮竟会如此直截了当。
唤我那一声小侯爷倒罢了,只是唤崇少的那一声大人听起来有些疏离,我觉察不出其中有多少情意。
于是我没好气道:“你就甭装了。眼下我再不是极乐侯,手上半分权势也无,于你也没什么虚与委蛇的必要;至于我和崇睿此行是为哪般,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徐静枫手上一顿,若有所思地捡好茶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小侯爷是要绑我回去做崇家的上门女婿。”
我:“……”
我看徐静枫,徐静枫悠闲地泡着茶。
也是隔了三年重逢这姑且算是和本大侠颇有渊源的故人,我还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感慨,哪知却仍与当初一样,手痒痒着只想上去揍他。
“正是如此。”晶莹的茶水已被递到眼前,我喝一口茶,同他一般淡定地说道,“麻袋和蒙汗药选一个吧。我家中尚有亲眷等候,须得早些回去,就不与你多费口舌了。”
徐静枫闻言微扬起眉,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亲眷等候?是谁,安沐里么。”
徐静枫说着放下茶壶,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细细地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脖颈一处若有似无的红痕上,唏嘘般继续道:“不愧是自小便擅长蛊惑人心之人,即便背信弃义、傅致其罪,只要长此以往地侍奉枕席,便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下着实佩服。”
我听得皱眉,心里知道他这话存了几分挑拨的意思,抬头便道:
“你待如何?”
徐静枫摇摇头,目光似乎朝榻上那陷在黑甜乡里睡得正熟的人瞥了一眼,仍是云淡风轻地捧着清茶,低声道:
“小侯爷俊秀伶俐,又素来是亲切温纯之人,自然是安沐里这等传说中的豪杰英雄才能与之相配。我裴子淮现在区区草民一个,便是嫉妒又能如何?”
“……”
我听得嘴角一歪,知道这是徐静枫又像初识时那般出言调笑了,心中虽然有气,先前的烦躁却也淡去了许多,只闷声又喝了一杯茶,心情复杂地用余光看他。
他这番话轻描淡写,看不出对这三年的避世隐居有什么不甘不愿的地方;身上的官服早就褪了,如此一身潇洒飘逸的白缎倒也适合他。
贤弟说得其实没错,这样的徐起潭其实远比朝中那个行踪诡秘的白面鬼见愁看着顺眼些。只是不知他是否和爹一样,已经选择看淡了那些往昔的恩恩怨怨。
我不接腔,他便也沉默下来,只眯着眼睛享受起了竹园中温煦的阳光,看着落地阔窗外两只雪白的番犬打滚玩闹,神色悠闲依旧。
……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这竹园,忍不住道:
“你这三年……”
徐静枫瞥我一眼,低声笑道:“怎么,小侯爷竟也关心在下不成?”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此言一出,身后小榻传来了贤弟在睡梦中翻身的窸窣声响,我右眼皮一跳,递去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徐静枫微微一笑,心情很好似的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继续道:
“这三年来我也同小侯爷一样,闲暇时四处走走,小买卖做得也算不错;因为皇帝仍在私下寻我这个叛臣贼子,故也不方便抛头露面,在这松溪待了有些时候,只偶尔去城中打点下分号的生意。”
闻言,我下意识朝他腰间那碧绿的玉符和衣摆精细的纹绣看去,心底便隐隐泛起了酸意。
三年不见,这人果真如我所料,成了一方富比王侯的奸商。
“若小侯爷回去见了恭宁伯,也只知会他不必惦念就是。”他抄起袖来安然坐着,目光飘忽着不知投向了窗外何处,“做人倘使与世无争,维持生计还是相当容易的。只是……”
听他说着,我原本还放心了许多,却又在听到他句尾上扬的语调时挑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