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贤弟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这渝州城赴任后,转眼就过了半个月。
五月骄阳似火,平日里生意便清闲了许多,崇少将刘知府留下的那堆烂摊子收拾完之后也没什么事做,两人便还像少年时那般每日闲闲地坐在府衙阴凉处摴蒱,自以为过得很是悠然惬意,眼前也断不会有什么危机在等着我俩才是。
然而这一日我收了小摊回家,提了掷具到衙门来找崇少时,崇少正一脸凝重地手握一封谕令,在跟眼前像是传讯官打扮的人说些什么;见我进来便顿了顿,三言两语将他打发去了。
“怎么了贤弟,可是京中有急事?”
我不明所以地剥了颗荔枝丢入口中,便见崇少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好半晌才斟酌着道:“皇上说我头一回出京当差,怕我太过生疏应付不来,所以就点了个钦差大臣到渝州来匡助我几月。”
我咽下嘴里的荔枝,含含糊糊道:“来就来呗。只要不是那劳什子胡疆野鸡,朝里还有哪个臣子你应付不来?”
崇少闻言似乎不动声色地抽搐了一下,面上表情十分沉痛。
我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哆嗦着抚平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镇定道:“贤弟,你可别告诉愚兄当真……当真是那姓萧的……”
崇少没有点头,依旧沉痛的表情却已是道明了一切。
我腾地一下跳起来,慌乱道:“他什么时候到渝州?”
我爹的预感果然没错,也是我在这渝州城安逸了颇久,只惦念着田里还未长熟的作物,竟连这点最起码的警惕都抛却了;不若现在就暂且跟崇少告别,待到萧浓情那厮走了再回来不迟。
而且皇上这又是什么意思,说是放出京一个省得他俩在自己面前斗得心烦,哪知竟一齐给放了出来?要他们俩一道在这渝州城自生自灭么?
我看崇少,崇少犹豫了一下,道:“京使比萧兄早出发两日,只是在这途中遭遇山洪,被困了两日才姗姗来迟,所以说……也便是说……”
话音未落,我听到府衙外传来些许噪杂之声,似是有闲工的百姓聚到了门前在看什么热闹,与崇少到此地赴任的那日如出一辙;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还能听到年轻姑娘兴奋的窃窃私语。
见崇少已经认命般迎了出去,我低头想了想,掏出一面小镜将自己那闷热的面具细细贴好,这才猫着腰从府衙后门绕出去,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中站定,朝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看了过去。
……
果真是萧浓情。
三年未见,他还是我们当年初见时那花枝招展的模样,即便是顶着这么大的日头也要在轻薄的官服边缀一圈狐狸毛,骑在自己黑蹄银鬃的爱驹上,风骚得就差没随行几个丫鬟给他撒点牡丹花瓣。
只是也不知是他半年前被崇少反将一军,挨了皇上五十下实打实的板子,还是三年来深夜里孤枕难眠,原本不可一世的气质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小寡妇似的哀怨。
下马的瞬间他似乎不经意般朝我这里瞥了一眼,我便不屑地别开目光,看到崇少走下石阶,心不甘情不愿似的朝他恭敬行了一礼。他现在从四品,而萧浓情即便没有相国的身份帮持,此时也算是三品大员,场面功夫还是须得做做的。
我看看周围的人群,见自己的街坊邻里们似乎没料到这京城来的大臣竟一个比一个生得俊,更是因萧浓情那几分明显的胡血轮廓,陶醉在了这等从未见识过的异域风情中,有几个漂亮姑娘甚至掐着自个儿的人中晕了去,实在看得我好不恼火。
萧浓情似乎早就习惯了被围观,此时也没有露出什么不适的表情,只是颇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崇少一眼,打断了他欲脱口而出的官话。
“半月不见,崇大人别来无恙?”
萧浓情眯起眼睛轻声说着,我明眼看到崇少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不必紧张,我也只是奉皇上之命到此处来提携崇大人,非但不会在这里添半点麻烦,这般还顺道替崇大人提了政绩。”萧浓情说着便懒散地递给身边随行的侍从官一个眼神,只听得哗啦啦一些零碎的声响,几个山贼打扮的莽汉便耷拉着脑袋被锁着铐带了出来。
……
我呆了。
也是这几日我与崇贤弟久别重逢,每日推杯换盏忘乎所以,竟将这筹谋已久的大事给忘了。
原本打算在渝州城外的地界打劫疏勒入京使,也给这鱼肉百姓的渝州知府使个绊子,哪知新任知府却是崇少;这之后我便又上鹿蜀山去要他们多赶些路,到渝州地界外的一个东边小村去守着,本身讲好今日我便去接应他们,哪知竟被路过的萧浓情给逮了起来。
“方才我将到渝州城的时候,疏勒使团也恰好路过此处,见这几个鼠辈在路边形容猥琐,竟是将主意打到了疏勒进贡我朝的贡品上。”萧浓情说着弹了弹指甲,云淡风轻道,“我收拾了他们一顿,问出他们几个都是渝州人士,便不迭带来交给崇大人你了。”
“……”
我看看萧浓情,又看看他随行的那几个明显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心中忽然酸忿难当。
本大侠勤勤恳恳习武三年,上山挑这帮山贼的时候还难免挂点彩,见他们几个身手都还算了得,这才决心要他们也来分一杯羹;可萧浓情这厮不但轻松擒下了他们,眼下竟连那一头飘逸的青丝都丝毫未乱。
也便是说本大侠苦修三年,都比不上他的一招两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