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我与御史公子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处着,那厢的萧浓情倒是与小侯爷纠缠得忘乎所以,早就不知不觉地将自己搭了进去。
各自有了情人后,原本也称不上多么亲密的两人关系便也淡了许多,除却公事外的私交本就少之又少,屈指可数的几次会面,他对小侯爷的感情亦流露得十分明显。
对他的称呼先是“你们那位小侯爷”,又变成“小侯爷”,再变成“晟鸣”,举止间俨然已是将自己看做了小侯爷的内人;若非我三番两次提醒他万万不可忘了我们的大计,指不定他早就跟我这个也曾撩拨过小侯爷的旧友恩断义绝,将他金屋藏娇在了深幽的宫城。
照我看来,他在小侯爷眼里或许还尚敌不过自己的竹马,不过小侯爷在他眼里的地位倒是很快超越了我这个十年的笔友,以至于平日里对我冷嘲热讽倒罢,竟当真在某日会为了小侯爷忠心于李烑的三两句天真之言,便将我这个昔日的同党弃如敝屣。
也是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萧浓情远没有在十年间的通信中被我窥透的为人,他现下能与我一道谋事,日后小侯爷登基,江山改朝换代后,却未必不会在朝堂将视我为眼中钉。
只是彼时我虽已与萧浓情近乎陌路,心底却从未怀疑过他,毕竟他即便不见得随父辈一起至死效忠于李燝,也绝无可能在这等关键的时刻倒戈李烑才是。
时机还远远未到的一日,萧璞莫名暴毙在了大雨滂沱下的萧府。
很长一段时日里我一直在纳罕,萧璞萧大人是如何莫名死在了亲儿生辰的当日,又是被谁派来的杀手轻易毙命在了皇上的眼线下;毕竟此时的萧璞已非往日,无论镇南王还是皇上都没有要他非死不可的理由,李烑更是为此大感头疼,遣人调查了颇久亦不了了之。
萧浓情说他定要谋害他爹的人不得好死,却并未告诉我那究竟是谁。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恍悟过来,萧璞当年并不是死于夺位之争,而是权衡之下的自戕。
他知晓只要自己还在这世上存活一日,罪臣的身份就势必会为幺子带来重重苛难,而萧浓情一举一动也会时刻顾忌着自家老父的安危,无法在这朝中从容大胆地施展拳脚,萧璞便终是为了幺子的前途选择杀身成仁,盼望着没了牵绊的他有朝一日能为萧家光宗耀祖。
既是只想要萧家成为万古流芳的权臣世家,至于侍奉的君主是谁,其实也并不重要;若非小侯爷不想做皇帝,又是真心忠诚于李氏江山,萧浓情指不定还想自己坐上那个位子,一了百了便罢。
现下看来,没准高傲不可一世的安沐里会招惹上小侯爷以求自保,也是萧璞的意思。
……
多么感人的父辈之爱,可惜身为恭宁伯的我爹却只想着如何独善其身,自始至终没有帮衬过我丝毫。
因而萧浓情想要复仇的对象亦变得十分明了;古稀之年的老父在自己的生辰当日自杀,他自然不可能坦然接受,更是将这仇恨转移到了上一辈争储的两个人身上,认定这是李烑与李燝一同逼死了萧璞,想要他们两个都不得善终。
若是与我一道谋事,便是先替李燝解决了李烑,之后再同他慢慢算账;反之亦差不得许多。
于是我的十年笔友之谊终是没能比过小侯爷在枕榻间的一句呓语,他在最后关头临阵倒戈,给了李燝致命一击,将我及若干昨日还在饮酒庆功的朋党锒铛下狱。
安沐里本就并非善类,尚在西域时便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也从不在意无辜者的死活,若本性善良的小侯爷知晓他的一句无心之言便会给多少人惹来杀身之祸,不知还会不会说出绝不愿做皇帝那般单纯的话来。
举事之日将近,我的心神也愈发不太/安宁起来,甚至失手摔了娘留下来的玉佩,低下头来暗自懊恼的同时,总觉得那玉上蜿蜒的裂痕是在提醒着我什么。
我看着蜷在我的床榻间睡得正香的崇睿,坐下来静默地看了他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今日之后,便不知我二人还会不会有如此温馨安宁的时刻了。
……
我坐在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里,并不知晓阴沉的铁窗外轮过了几个日月。黑暗中时间的流动会变得相当缓慢,我阖眼坐在腐臭枯烂的蒲团上,心绪早已变得十分宁静。
来来往往的狱卒不知在暗自嘀咕些什么,上面没有吩咐要对我们这些叛臣贼子用刑,却堪堪更是令人骇怕。
李烑生平最痛恨背叛,而眼下背叛了他的人还是多年来被视若己出的义子。
他会径直砍了我的头,还是凌迟处死?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是安心地在这牢里待着,只想着自己此番也算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萧浓情确乎背叛了我和李燝,可因我入狱前的一番挑拨,他亦无法再在自己的情人那里落得什么美名了。极乐侯封衔已撤,裴家自此沦为祸国佞臣,小侯爷断然不会再信他,即便两人还能长久以往地相处下去,这一丝已经生出的嫌隙也再修补不回从前。
自古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亦怨不得别人,只盼望李烑能看在两人也算是父慈子孝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教我死得体面些。
“起潭……”
几日水米未进的身躯已然虚弱不堪,我疲惫地按着自己的额角,一瞬间竟好似出现了幻听。
不知道我死之后,那位心悦于我的御史公子能否尽快将自己大逆不道的意中人忘了;想来我这些日来其实不该对他那么好,若是给他留下了太多念想,也是祸事一桩。
本以为我临死前的走马灯会是此时正被囚禁在府中的小侯爷,谁知一幕幕占据脑海的,却还是那个直到起事之日都还在为我煲汤炖补的身影。
“起潭!起潭!!你怎么样了?”
我蓦地睁开双眼,看到戴着镣铐踉踉跄跄的崇睿被推搡着扔进了我身边的牢房。他在看到我的瞬间便焦灼地想要扑过来,可惜被束缚的手脚却敌不过身后两个虎背熊腰的狱卒,终是被推翻在地,牢牢地落了锁。
二人隔着一堵沉闷的灰墙,他看不到我,便只能吃力地探出一只手来磕碰我的铁栏,担忧地继续唤道:“起潭,你能听见吗?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他们虐待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