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后悔了。
而且是相当的后悔。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本以为挑断萧浓情的袖子就能欣赏到他追在本侯身后那狼狈可笑的悲情模样,哪知非但没能得逞,深受其扰的反倒还成了侯爷我。
而北廊湖那日还发誓要让某只胡疆野鸡吃不了兜着走的小侯爷可能死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见了萧浓情不是横眉冷对,不是深恶痛绝,而是吓得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原因无他,开了荤的萧浓情仿佛化身一匹月夜凶猛的饿狼,而本侯就是被他盯上的那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绵羊。
也是萧璞萧大人尚在西域时从来专注于教授幺子国法侍君之道,却从未想过在那方面点醒他一下;想来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在这个年纪应当早就有了好几房妾室,上道早的兴许长子都能满院追着喊爹爹,而我和崇少也是因为比起女色还是更喜欢同狐朋狗友出门闲玩,不想太早便被妻妾琐事烦扰,这才拖到了现在。
因此今年十八岁、从未亲近过女色的萧浓情举止动辄像憋了八十年一般,也属实情有可原——
个鬼!
我蹲在自家侯府正宅那视野宽阔的屋檐上,借着眼前繁枝茂叶的遮挡,战战兢兢地看着庭院中那打扮得花枝招展、风骚依旧的野鸡美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你家侯爷呢?”
萧浓情将我偌大的极乐侯府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本侯的身影,不免焦急起来,径直蹙着一双清眉将我侯府总管叫出来,问道:“今日太学休课,御史公子也道是没见着他人,他上哪儿去了?”
总管得了吩咐不可泄露本侯的行踪,便只得歉意地朝他微微俯首,道:“萧大人,侯爷平日里出门闲逛时一般不知会老奴,也只有在外过夜时才会遣人回来报个平安,因而老奴也不知晓他现下身在何处。”
“在外过夜?”萧浓情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令他不快的字眼,微眯起眼道,“他又去花街了不成?”
“不不,这绝无可能。”总管连忙否认,又建议道,“要不萧大人您在侯爷书房里待着,老奴遣人去外头找找?兴许只是一时贪玩忘了时候,一会儿便回来了。”
我呸!你要他在这里待什么待,莫非还要等着本侯这般下了屋檐自投罗网不成!
我紧张地透过绿叶的细缝窥着萧浓情,暗暗祈祷这只野鸡不要在这里玩什么守株待兔的把戏。好在他沉吟了一会儿后,还是道:“不必,我稍后还有事务要办,今日便就罢了;待会儿若你们侯爷回来,告诉他我来过就成。”
说着便抬脚往侯府外走去。我正待松一口气,却见他又停住脚步,回头道:“……我前几日落在这儿的那件牙白绾金丝的外袍,你们可遣几个伶俐的丫头浣洗过了?”
总管一愣,忙应道:“浣洗是浣洗过了。只是新来的几个小丫头不知这是萧大人的衣裳,洗好后便叠去同侯爷的衣裳一道熏了香,老奴这便去唤她们给您送来。”
萧浓情听罢神色一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忽然浮了些薄薄的红潮。
总管瞅着萧浓情的脸色,显然会错了意,便歉疚道:“实在是丫头们不懂事。若萧大人不喜这熏香的话,老奴便唤她们再去烘一烘,不知萧大人平日使的是哪种熏香?”
萧浓情这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道:
“不必了,用你们的就成,这衣裳便暂且替我挂起来吧;我稍后会遣人搬一架衣柜来,你们去将侯爷房中那些杂物收拾了,给我的细软腾出位置来。”
我:“……”
这姓萧的野鸡究竟是有什么毛病,居然连本侯的意思都不过问,就径直要搬了家到这儿来跟我同住?
不过他的衣柜……
我想了想,决定暂且忍了这只野鸡此番僭越的举动,继续蹲在屋檐上静观其变。
眼下那正对萧浓情点头哈腰的老总管似乎也知道些我俩之间的暧昧,此时不迭地对身旁的家丁与丫鬟吩咐着,俨然将他当成了我极乐侯府的当家主母,狗腿的样子看得本侯恨不得下去给他一巴掌。
打从那晚彻底点醒了萧浓情那事,教他如何排解取悦自个儿之后,这厮便彻底迷上了此道,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本侯黏在一起,得了空便将我往四下无人的地处扑,拉着我的手就要如此这般;而本侯年轻气盛,起初也秉着较劲儿的意思勉强应付得来,久而久之便迟钝地醒悟过来,后悔得几欲吐血。
虽然萧浓情已然中了本侯的奸计,沉溺在断袖的背德之情中不可自拔,本侯却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全然感受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了。
而这只精力旺盛的野鸡更是时至今日还在磨着本侯要去游湖,仿佛本侯不知道他那看似清纯无辜的外表下窝藏着什么黑心主意一般。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跟他演绎那话本中的全套,眼下我连更多的花样都不敢跟他折腾,生怕全身上下再多一个地方整日酸痛,教我隔壁那屁股开花的贤弟看笑话。
跟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然失策,不能一错再错,想来还是快些寻个借口跟他分手才是正事。
好在现下他新官上任,尚有许多事务要奔走,本侯又寻了上学的契机白日不归府,这才堪堪将他避开几日,好生歇息了一回。眼下我看到他已然踏出侯府,像是找人搬他的衣柜去了,便也几步跳下屋檐悄悄溜出后院,一路朝御史府奔去。
……
瞧见我的崇贤弟时,崇贤弟正在他家后厨研究一道食谱,见我过来便赶忙要我看下锅,自己一溜烟儿小解去了。
于是我一边盯着眼下那口黑漆漆的锅,一边无所事事地浮想联翩。本打算想点开心的事,将这些天某只野鸡带来的阴影全甩掉;哪知我努力了半晌,脑海中还是只剩下萧浓情那妖孽似的碧眸,以及那魔音一般缭绕在耳边的游湖二字。
不多时崇贤弟回来,一脸莫名地看着蹲在锅前发呆的我,竟脱口而出道:“游湖……”
我吓了一跳:“什么游湖?”
崇少沉默了一会儿,指着我面前那口正在冒烟的黑锅道:“晟鸣兄,油糊了。”
我这才啊地跳起来,内疚地给他让开了道。贤弟幽怨地看我一眼,将他那锅中炒糊的食材倒出来,又弯身从一旁的竹篓里捡出新的来清洗了一番;见他一旁的灶上还熬着汤,我闻了闻,觉得似乎是道药膳。
看着崇少那明显比前些日子红润不少的侧脸,我这才隐约悟过来,他应该是正在为自家昨晚操劳过度的情郎煲补汤。
别看这几日他晟鸣兄被那发情的野鸡追得苦不堪言,这厮倒是春风得意,也不知那徐起潭怎的就忽然开了窍,不再远远地躲着将他拒之门外,而是恢复了先前那普通友人的距离,两人偶尔去谈谈天,喝喝酒,上上炕,一切都看似正常不已……
正常不已?!
我猛地拎住崇少的领口,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道:“崇睿,你还当真被人上出瘾了不成?一丝男人的颜面也不要了?想等着全天下的人都看你们崇家笑话?”
崇少愣了一会儿,满头雾水地看着眼前忽然发难的本侯,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道:“这种事,只要晟鸣兄你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不是吗……”
我抽了抽嘴角,居然无法反驳。
也只得缓缓松了手,扶着自己那隐隐作痛的额头站稳双脚,再度语重心长道:“贤弟啊,愚兄也不是不准你断袖,你若是现下能绊倒徐起潭对他也这么来一回,愚兄二话不说便可奉上祝福,然而眼下这……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