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安慰靳言,神爱世人。
可神明在哪里?
在半个世纪后,他操纵仪器杆轻松打落试图刺穿大气层的小行星时,媒体也曾疯狂吹嘘,誉他为神。
他是靳言基因体一号到十三号的创生.神,可是他心里清楚,他不爱世人。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爱。
你到底怎么了?靳言试探性地将手搭在他额头。触感微凉,掌心绵软。像极了基因体一号,只是更真实。
别碰我!
颜广德咬牙切齿地怒吼了一声,随后回过神,努力平复呼吸,试图弥补。J,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靳言袖着手,站在他面前冷笑。昨儿个才说的,临睡前还有说有笑的!现在就翻脸不认人!怎么,你这是嫌弃我穷了,睡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觉得我不配跟你?
J,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颜广德痛苦地朝他伸出手,指尖却控制不住的痉挛。抖得像是捏了一块灼热的钢铁,这铁融化在他指缝,流向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咻咻地往外冒着烟。
是这样惨烈的地狱!
血肉融化,肌肤表层冒出青烟。神识沉迷于熔浆中一寸寸扭曲交错,长达半个世纪的坚守变得毫无意义。魔鬼扇动黑色翅膀,有黑色狂风过境。尖锐的笑声回荡于耳际,在错乱的筋骨内盘旋。秃鹫啃噬尸身,白骨暴露的地方,赫然有一颗心。
不能死!
宁可碎裂成灰烬,那颗心依然汩汩跳动,不肯死去。
心若死了,他还拿什么去爱他?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哪怕是个赝品,不,哪怕只是虚妄,这个虚妄的姓名,也是活生生的靳言。
颜广德双手捂住脸,颤栗不能言。
从靳言角度看来,颜广德像是整个人从冷水中捞出来的,汗水一层层沿着额头碎发到他光.裸的上身,触手湿而粘。靳言长久注视颜广德,随后冷冷地嗤笑一声,抬脚就要往外走。
门锁咔哒声惊动了颜广德。
他猛地从后头扑过来,如一头猛虎扑住掌下的白兔,将靳言大力搂抱在怀中。眼泪终于落下来。
颜广德有半个世纪没有这样失声痛哭过。起初只是几颗眼泪沉默地砸下,随后哭声越来越大,到最后他抱着靳言绝望地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J,J!
颜广德反复喊着靳言的名字。
靳言仍将在手搭在门锁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慢地回头,想去看一眼颜广德的脸。颜广德却拼命将脸埋在他肩窝处,无论他怎样扭动身体,颜广德都避开他的视线。眼泪如泉水趵突,侵染靳言,从肩头到后背,衬衫全都打湿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靳言越发惊疑不定。别是半夜起来,突然发现游戏卖不掉,我们就快要破产了吧?
如果有一天,一切皆妄,连时间都是假的,我手心中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你。
颜广德渐渐止住抽泣,鼻音浓重地道:靳言,我爱你。
是了,我爱你。
你便是我的现世安好。
什么都没有了,我依然爱你。
第37章第四次读档2
颜广德这番奇怪的表白,靳言显然没有get到。
不仅如此,反倒一脚将颜广德踹翻在地,转过身,用手指着颜广德泪流满面的脸,怒道:你究竟发什么神经?本公子只是过来给你搭个伙,若是你
颜广德一把抓住靳言指在他鼻尖的手,四肢大张着躺在地上,看着靳言,突然呵呵笑起来。眼泪混杂着笑声,空洞而又惊悚。
靳言终于安静下来,凑近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咱们不会破产。走,我们离开华国!
怎么突然间下这个决定?你受什么刺激了?靳言狐疑地用另一只手摸上颜广德的额头。没发烧啊,你该不会是又要突然消失了吧?
不会!颜广德哽咽,笑声卡在喉咙,眼泪大股大股地往外涌。宝贝儿,我再也不会从你面前消失了。
他抱住靳言,就像抱住黑洞尽头那唯一的光。
**
窗外天光说亮就亮。倏忽间,鸟鸣啾啾。颜广德从地上起来的时候浑身瘫软,像是抽去了所有力气,不得不将大半个身子靠在电脑桌旁,最后两腿交叉,手指哆嗦了几次,才打开电脑桌抽屉,从里头找到那盒抽了一半的中华烟。
靳言斜乜着眼睛看他,冷冷的。
宝贝儿,我
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靳言冷嗤一声。又或者咱们摊开了,从头说!你究竟是什么,上次你说消失就消失,玩游戏呢?
颜广德终于摸出那只打火机,凑到唇边点燃了火,深吸口气,随后呛咳几声。用力闭了闭眼,将先前夺眶的眼泪逼回去。
宝贝儿,我都说与你听。只是你不要打断,也不要觉得我在骗你!我来自于2050年
呵呵,靳言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将下巴搭在椅背上,眼神似笑非笑。
在2050年,冀北城遭遇小行星撞击,整个城市,连同我在内,只有九个人活了下来。但是那次在死生一瞬,我藏在体内的量子纠缠器触发。这个实验我做了很多年,没有一次成功过。唯一一次成或许算得上成功吧!
颜广德手指筋挛了一下,大段素白烟灰落在桌面。
他垂下头,苦笑了一声。再睁开眼我回到了西莲酒吧,在那里遇见了你。然后你们都告诉我,说这是1999年。
是1999年的冀北城。我还在无名大学读书,你刚来冀北,我们第一次相遇。
你原来靳言欲言又止,随后挑起秾金色长眉,一双深蓝色眼睛牢牢盯住颜广德的脸,丝毫不肯错过他脸上神情。我们原来认得么?
认得!
恋人关系?
嗯。
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颜广德头垂得更低了些,深深吸了一口烟,这一口下去,烟蒂燃烧了大半,只余下中华的标志在末尾处微弱的红了一下。
是谁对不起谁?靳言冷笑。又或者,我是不是死了?
你!
颜广德蓦然抬起头,双眼锐利看向靳言,随后猛烈地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剧烈抖动。
半晌不能言语。
看来我猜对了!靳言拍手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插在裤兜,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颜广德。我为什么会死?你,又为什么心怀愧疚?
我颜广德嗫嚅不能言。
靳言迈动长腿,随后窸窸窣窣翻动塑料袋的声音响起。他从白天购物的袋子里翻出一瓶藏在底部的威士忌。打开后,也不找玻璃杯,就那样对着喉咙口整瓶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