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他们这一族,都是冷心冷清的怪物,除了对伴侣的占有与禁锢,冷漠得令人发指。她还诅咒他,长大后,永远也不得所爱。
涤魂丹残余的作用抵不过苍吾兽的毒,卞翎玉才会显出真身,之后他会慢慢变成先前那个体弱的凡人。
至于师萝衣,他阖上双目。卞清璇总说他在望着镜花水月,但卞翎玉其实从未期待。
卞翎玉很清醒,他这幅逐渐残破的躯体可以带着尊严变老,可以死去,但不可以像父亲一样,忘记职责,发疯发狂。
在陨落之前,他必定得先杀了那几个堕天的畜生。这才是他该做的事,他惟愿师萝衣能走得远,也只能看着她走远。
他银瞳清冷,不化蟾已经死了,从他手下逃窜的只剩朱厌之魂。
师萝衣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去探望卞翎玉,没想到第二日传来噩耗,花真夫人仙逝了。
花真夫人是卫长渊的母亲,年轻时为了救卫父,中了剧毒,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卫父为了让她活着,寻了不少灵丹妙药,拖了这么些年,终于在昨夜病逝。
师萝衣得知以后,连忙与茴香前往卫家吊唁。
临行前,她托人告诉丁白,说自己会来就去探望卞翎玉。卞翎玉目前有卞清璇照料,想来不会出去。
她们赶到时,卫家处处挂上吊唁的白布,卫长渊一席白衣,沉默地跪在堂前,为母亲守灵。
师萝衣记忆里的卫父向来从容镇定,此时脸上却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仿佛一瞬老了十岁。
卫长渊跪得笔直,他的轻鸿剑解了下来,不看任何人,也不说话。
师萝衣上了香,回头看见他,想起自己母亲当年去世,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
当时是卫长渊带着她,一起走过了童年的苦厄。
而今他们都长大,身份也不同,她却没办法再像卫长渊安慰自己那样安慰他。
师萝衣知道卫父甚至不希望自己在这里多留,因为自己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一门好的姻亲。
因此吊唁完,师萝衣就离开了。
出去时,师萝衣看见了薛娆。
薛娆对着她哼了一声,面露得意,她兴冲冲跑去与卫长渊跪在了一起,轻声细语说着什么。卫长渊却看也不看他。
薛娆是薛安的妹妹,她家世好,家族势力这百年也如日中天,最重要的是,她从小就喜欢卫长渊。很早以前还因为嫉妒险些和自己打一架。
她出现在这里,师萝衣便立刻明白,薛娆是卫宗主为儿子定下的下一门亲事。难道这就是前世卫长渊没有和卞清璇在一起的理由?
明明如此合理,师萝衣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总之卫长渊最后也没娶薛娆。
师萝衣作为前未婚妻,只远远看了他们一眼。薛娆天真浪漫,显然不懂卫长渊的伤心,只把这当成一场可以培养感情的玩笑。而作为长渊师兄善解人意的心上人卞清璇,卫伯父也不可能让她来卫家。
师萝衣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也没作多余的安慰,去了人间的东海一趟。她记得卫长渊曾说起过,海里有一种妖兽,叫做长明兽,其体内之珠,可保万年光明。
爬上来那一日,她精疲力尽,累得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弹,脸色苍白得像厉鬼。
海里无日夜,看不见天幕,师萝衣还以为只过去了一日,没想到听茴香说,才知道已经过去五日了!
茴香在岸边等,见她一直没回来,都快急哭了。赶紧过去扶她:“小姐没事吧,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师萝衣说:“没事。”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珠子。
那是一枚圆润的珠子,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美丽的光芒。
茴香愣了愣:“这是什么?”
师萝衣解释道:“这叫长明珠,从长明兽体内取出来的。昔日我母亲去世,长渊师兄给我讲故事,说他母亲身子也不好,他或许有一日会和我一样失去母亲。他说他也会害怕那一日到来,届时,他想为母亲寻一颗长明珠。花真夫人怕黑,长明珠握在手中,世间就再无黑暗。”
“我小时候,”师萝衣说,“不太懂事,还爱哭,说起来,花真夫人还照顾了我好长一段日子。她仙逝我没法为她做更多,只能惟愿她不受黑暗困扰,永沐光明。”
茴香听罢,眼眶一酸。
她明白,小姐找来长明珠,等于斩断与卫长渊最后那一丝缘分,此后他们再无可能。
师萝衣把裙子弄干,又将长明珠交给茴香:“你替我给卫宗主和师兄吧,我如今的身份不再适合安慰他们,避嫌要紧。愿来得及赶上花真夫人下葬,望她往生之路走好。”
她在海里泡了五日,还与擅躲藏的长明兽打了许久,累得精疲力尽。
茴香小心收好长明珠:“那小姐呢?不回卫家了吗?”
师萝衣摇头:“我得先回去一趟,看看卞翎玉如何了。”
海底不知时间流逝,她也没想到这一去就过去了好几日。
不过卞翎玉有卞清璇,不认识自己之前,卞翎玉就一直过得很好。卞清璇以前对哥哥好,在明幽山出了名地受人称赞,若那像卞翎玉说的,不是苍梧兽之毒,她的确不必担心。
师萝衣从地上起来,往明幽山走。
茴香揣着那颗长明珠,折返回卫家。
师萝衣怎么也想不到,她回去以后,卞翎玉的院子已经空了,院子里光秃秃的,花草树木全部枯死,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丁白不在,卞清璇的结界也不见了。
入目触目惊心,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如果不是师萝衣确信只过了短短数日,还以为已经过去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