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康庄,冯翊真觉得心情又抑郁了几分,若不是遇见了自己,康庄又怎么会遭遇这一切。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南国百姓也不至于受如此苦难。
走到顶楼,是历代皇帝的牌匾,密密麻麻的摆在桌子上。
冯翊真跪在蒲团前,鞠了三躬,自嘲笑道,如若我真是南国这最后一个帝王,恐怕算的上是千古罪人了。但帝王不帝王已经不重要了,若是先祖有灵,还请保佑不孝子孙冯翊真,能救我南国百姓。
他本是随口一说,并未想过有任何回应。
可就在他起身要离开时,一个牌匾突然倒了下来,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响动。
冯翊真有些疑惑,没有风,也没有人动,这牌匾为何突然会倒下来?
疑惑归疑惑,冯翊真还是上前,将牌匾扶了起来。
牌匾上的名字露了出来。
冯翊真怔住了。
他的手轻轻拂过牌匾上的字,那一瞬间,那些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冒了出来。
先祖真的显灵了,他知道他该怎么做了。
冯翊真忍不住狂喜,抱着牌匾哈哈大笑起来,先祖显灵!先祖显灵!
他几乎是狂奔跑下了楼跑出藏书阁,抓住路过的一个太监就道,快!!把国师和九王爷叫过来!现在!
那太监还是第一次跟皇上这么实打实的接触,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是是!
冯翊真快步走回御书房,穿上了龙袍,有些欣喜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心跳重归平稳。
他负手而立,站在巨龙雕像前,仰望着这上面腾飞的巨龙。
有太监报,皇上,国师和九王爷来了。
宣。
昏暗的御书房里,国师和冯奇炎快步而入,恭敬的站在下首。
他们还没来得及下跪,冯翊真突然道,朕有法子了。
他们突然半夜被传唤过来,一路上冷风吹着都没让他们清醒,冯翊真一句朕有法子了,让他们惊醒了过来。
冯奇炎愣道,什么法子?
救南国,救康庄的法子。
国师和冯奇炎欣喜的看着冯翊真。
但冯翊真却未说法子,朕近日一直在想,如若国师当年占卜无误,为何病疫后又是旱涝,饥荒后又是战争。
国师赶紧道,皇上,此事已是臣反复占卜后以二十年寿命为媒介而得,绝不会出错!
国师莫急,朕不是在责怪你。冯翊真看着书房外漆黑的夜色,那里有点缀的红灯笼在微风中晃动着光影。
朕前段时间夜夜难以入睡,便想起小时候住的宫殿旁有个藏书阁,那里放的大多是历朝历代的记录,因为太过详尽,所以特意建了个楼放这些书册。平日里大家不爱去,我就喜欢这种没人的地方,所以就偷偷溜进去,看这些历朝历代发生过的事情,就像看话本一样。
冯翊真这话题开的奇异,不知具体是想说什么,国师和冯奇炎也不敢说话,低着头听着。
我今晚去藏书阁的时候,万吉皇帝的牌匾倒了下来,朕扶牌匾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幼年曾看过一本关于万吉皇帝的记载,你们知道万吉皇帝吗?
国师和冯奇炎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却也仅仅有一些印象而已。南国建国实在太久,皇帝也换了上百位,若不是□□、高祖或成贤皇帝这样名垂千古的大帝,恐怕除了遍览史册的冯翊真,无人记得那些曾经在历史上短暂闪耀过的君主。
不记得也无妨。他在位只有三年,孩童时期寥寥几笔,成为君王后也不曾有何功绩,那记录他的册子冯翊真用手比了一个薄木板厚度,也不过这么点儿厚。
底下两人依旧不敢说话,冯翊真自顾自道,朕刚刚把那本书又找了出来,找到了一些东西。
朕发现,万吉皇帝在位期间,也是惹了天怒,导致民不聊生,饥荒遍野,流血漂橹。史册上没记他为何惹了天怒,却记了他是如何借由惩罚自己来平息天神怒火,让南国得以继续续延的。
国师猛的抬起头来,皇上您的意思是?
冯翊真在殿上来回走了两步,看着身后那张牙舞爪的飞龙,眼神忽而温柔起来,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国师当年算一切因康庄而起,可是这因在康庄,果却不一定在康庄。他不曾做伤天害理之事,也不曾对不起任何人他所做的,无非是帮扶了一个不该继位的皇子,做了一个不成器的帝王。
国师和冯奇炎双双跪倒,匍匐在地,皇上英明神武,怎能如此自谦!
你们不用安慰我。朕的能力,朕自己是清楚的。纵然有些小聪明,却并非雄才大略之人,这么多年,无论是国事,还是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若不是有奇炎和一些朝臣帮衬,恐怕这南国,就要败在我的手里了。
冯奇炎拱手道,皇兄
冯翊真摆摆手,打断了冯奇炎,所以朕明白了一件事,国师的占卜并没有错,康庄确是这天怒之因,只是这果,却在朕。
屋外的风钻进了屋子里,钻进了冯翊真的袖袍中,鼓起了他那宽大的袖子,仿佛飘然于人世间,寂寞的格格不入。
因为朕本不该站在这里穿着这绣了龙纹的袍子,朕本不该坐在殿前受万人跪拜,朕从一开始!冯翊真越说越凄怆,可神情却平静,就不该做这皇帝。所以这都不是康庄的错,这都是朕自己的错,怪于康庄身上,一切当然不会被解决。
冯奇炎和国师头额触地,不敢说话,不敢起身。
想通了这件事之后,朕突然释怀了。冯翊真走到那巨龙雕像之下,手轻轻的抚上巨龙的鳞片,声音温柔,朕一想到,这错在朕,所有的罪孽都由朕背负,他就能从这墙后出来,离开那无边无际的黑夜,朕心底突然就雀跃了起来。
国师仿若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惊讶道,皇上,您说的惩罚自己,莫不是轮回之刑。
是。冯翊真没有回头,只是微笑着看着这面墙。
万万不可啊皇上!国师以头抢地,额前叩出了血痕,若是这样,您
国师。冯翊真道,当时我不愿封印康庄,真龙告诉我我是帝王,我应当守护民众。为何守护民众,牺牲康庄可以,牺牲朕就不行?
皇上,您是皇上,如若您走了,我南国将群龙无首啊!
冯翊真笑着摇摇头,视线落在冯奇炎身上,我不是好皇帝,这皇帝,有比我更适合的。
你们不用劝了,朕意已决,这是圣旨,你们下去吧。
巨龙雕像在殿里昏暗的烛光下闪着暗金色的光泽,冯翊真的手掌覆在鳞片之上,而在这雕像的墙后,一个在沉沉的无边黑色中明明灭灭的白色身影,也将他手掌隔着墙与冯翊真的手掌对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