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利上,杜景左手按着方向盘,右手按下了播放键的一瞬。
这一刻,他睁大了双眼。
周洛阳落在了副驾位上,这一刻他只有灵魂,但他惊讶地发现,握着时间齿轮的左手,仿佛超越了时空的限制,触碰到了车的实体。
杜景蓦然转头,副驾位上空无一人。
洛阳?杜景喃喃道。
紧接着,Eminem的《Stan》震天响起,在那节奏之下,杜景没有迟疑,一踩油门,冷漠的双眼望向遥远的悬崖尽头。
法拉利风驰电掣,发出三百二十码的怒吼,犹如创世纪深空宇宙爆发之声,排气管响起了音爆的轰鸣,沿着斜坡,喷出一团绚烂的尾焰,在Eminem节奏感极强的歌声中,飞向那浩瀚天际下,夕阳如血,渐沉的世界尽头。
然而下一刻,周洛阳的灵魂,一手持时间齿轮,探出手指,按住了杜景的手机屏幕,点选换歌。
Eminem的歌声被收进了时间的尽头,杜景倏然睁大双眼。
任时光匆匆流去,周洛阳知道杜景听不到他的声音,却认真地转头,朝他说,我依然爱你。
法拉利飞出悬崖的刹那间,《任时光匆匆流去》的前奏响起,周洛阳转身,抱住了杜景。时间的流动瞬间放缓,跑车飞过高空,在那四句歌谣后,副歌唱响的刹那,飞向对面的断崖。
杜景感觉到自己胸膛处被触碰,放开方向盘,双眼望向前方,在那最后一刻,回手握住了周洛阳的手。
巨响声里,法拉利一头撞上断崖,从山崖上飞速坠落,失重之下,周洛阳与杜景同时飘了起来。
等我,杜景喃喃道,我会来找你。
再一声巨响,杜景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法拉利顿时撞成了废铁。
周洛阳在那废墟之中,看见杜景横过鼻梁的那道伤痕正在不断往外淌血,他就像被摔下山坡的一棵坚韧的树,左腿骨折,以一个奇异的姿态曲着。
周洛阳喊道:杜景!快醒醒!
他按下杜景的手机,拨了急救电话,电话接通了,周洛阳焦急地大喊,那边却听不见。但很快,急救机构定位到了手机的所在地,直升飞机来了,将杜景救走。
杜景。杜景!周洛阳的身体仍然是虚幻的,他跟随在杜景的病床前,直到他被推进了ICU里。
他握着时间齿轮,那一刻,仿佛听见了命运巨轮旋转的声音。
在那宏大的时间年轮上,同心环错落转动,开始校正,周洛阳与杜景的命运轨迹,交错点隐没,线段犹如拼图板上的画面,随着错开再校准的数道圆环旋动,而重新拟定了交汇轨迹。
无数回忆在生命之海中涌现,周洛阳握着时间齿轮,霎时回到了高考的最后一天。
考得怎么样啊?方洲过来,朝周洛阳笑道。
这是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周洛阳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回到母校了?周洛阳说,怎么是这一天?
什么?方洲没听清楚,朝周洛阳问。
周洛阳马上道:没什么。
来我家玩吧?方洲说,庆祝下?
周洛阳左手拿着透明塑料袋,拿起来看了眼,装着答题卡用的铅笔、中性笔,右手揣在裤兜里,掏出来一看蓝金色的时间齿轮。
他忽然笑了起来,朝玻璃窗里看了眼自己的倒影,还是高三时的青葱模样。
方洲:傻笑什么?
周洛阳笑着笑着,想起了一件事。
我的手机呢?周洛阳去领回手机,沉吟片刻,拨通了记忆里的号码,是个空号。
接着,他拨了另一个号码,那边是个日本女人的声音。
我是洛阳。周洛阳不安地问,爸爸呢?
那边没有说话,片刻后,另一个声音接了电话。
是乐遥吗?周洛阳说,我是哥哥。
哥哥?乐遥会说中文,也只能靠他来翻译,他问,怎么了?你的考试结束了吗?
没没有,是的,结束了。周洛阳有点语无伦次,示意方洲稍等。
那一刻,光阴的巨轮缓慢转动,岁月的同心环在周洛阳的生命轨迹上旋转,重新嵌合,唯独他的命运轨迹无比坚定,笔直向前。
爸爸的电话为什么是个空号?周洛阳问。
爸爸已经去世了,乐遥说,去世一年了。
是吗?周洛阳说。
方洲看周洛阳的表情,仿佛有点不对,便主动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根,为他点上。周洛阳在考场的楼梯拐角处抽了几口,有点伤感道:是啊,我想起来了。
一段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一年前,父亲载着继母与弟弟出门,遭遇了车祸,父亲去世了,继母与弟弟却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
对。周洛阳说,嗯,没事,我也许是备考压力太大了。
哥哥,你还好吗?乐遥那边倒是很懂事,保持着一贯以来的尊敬,你现在一个人吗?
周洛阳说:嗯不算,是的,是一个人。
我刚才也突然很想你。乐遥说,不知道为什么,你暑假会过来看看我的吧?
会的。周洛阳叹了口气,说,会,我爱你,乐遥,挂了。
嗯。乐遥没有再问,答道。
方洲看了眼周洛阳手里的时间齿轮,说:这是你的幸运币吗?哪儿来的?
太爷爷给的。周洛阳想了想,答道。
没事吧?方洲说。
周洛阳说:你先走吧,晚上我过去的话,给你打电话。
方洲没有勉强他,知道周洛阳如果需要人陪一定会说,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周洛阳在操场上坐了快半小时,盛夏的母校被一场雨淋得生机勃勃,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这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仿佛那些过去尽数化作了不真实的记忆,化作了一场梦,而当下就是当下,唯有当下,才是真实的。
直到考生全走光了,周洛阳才慢慢地走出来,他不知道杜景的电话,杜景也不知道他的,他们甚至无法联络上彼此,要到三个月后,前往大学报到时,进入那间命中注定的寝室,才能看到脸上带着伤痕、在风雨里努力关上窗门的他。
你现在还好吧?周洛阳心想,最后都骨折了,一定很痛。
外面那疯子还没走,几个女孩说,好吓人啊,他要干吗?
周洛阳听到这话时,倏然一怔,继而加快脚步,快步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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