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古物造假的成本都不低,那上头的金银就是真金银,就算是书画造假也要上好的纸、墨,苏老板赚得再快,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赚两万银元。
应该积攒了很久
这里也不是我家乡,终究呆了二十年,一直不喜欢北方风沙大,冬天冷,现在要离开,竟有些舍不得。
苏老板叹了口气,看了眼空荡荡的珍宝阁,更觉得孤独。
妻子已逝,女儿也有了自己的生活。
只落下他一个。
你多保重。司青颜小心嘱咐道。
好好好你也是,别太辛苦,慢慢来,再瘦下去就不俊了。
苏老板破天荒地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司青颜。
近来司青颜气质愈发锋锐,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字句简洁,举止间已有压迫感。不是那种位高权重的压迫感,是一种,从内心觉得他是正确的,并愿意跟随的感觉。
他像在发光一样。
也的确在发光。
如今天光黯淡,这样的人出现一个,就在人群里发光,叫人一眼能记住。
先前还是一个闲适从容的贵公子,这时候已经有些大人物的感觉。
他戴着一副圆框的细铜边眼镜,气质疏冷,白皙而英俊,瘦下去后更显得五官立体,一双眼睛凌厉明亮,不常笑,看上去很难接近,一与他说话就觉得他态度平和而认真,丝毫没有倨傲之感。
司青颜被他这话惹得笑起来。
他早就不在乎俊不俊了,把该做的事做成才是最重要的。
任重而道远,共勉之。苏老板伸手与司青颜交握,微微用了两分力。
嗯。
这一别,定是经年。
司青颜没急着走,与苏老板去附近的面馆吃了碗桂林米粉,这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手,没倒一层辣油。
苏老板说着说着笑起来,说自己的妻子做的鱼丸非常好吃,她很有诗意,喜欢收梅花雪酿酒煮茶,摘桃花做饼,还喜欢摘荷叶蒸鸡,剥莲子熬粥,晒干菊花茶
怎么都是吃的?司青颜刚听还觉得确实有诗意,后来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
凡是诗情画意的东西她都做成了食物。
是啊,不然我以前为什么那么胖?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风靡江南的美男子,后来硬生生被她喂成了球。我想减下来,她说胖一点好,不显老,等老了自然就瘦了,身体更硬朗一些。
其实我知道她就是不喜欢别的女人看我。
把我喂胖了就没人看我了。拉黄包车的走几步就累得直喘气,我每次都要多给些赏钱。
苏老板说起夫人来笑容真挚而幸福,似乎并不因她逝世而难过,但他两鬓生了许多白发,眼中浮出些水光,低头擦了擦眼睛。
她身体并不很好,又忧国忧民,若是知道如今年景乱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每天发愁。要是让她陪我奔波,不知道多累,先走一步也好安逸。
这一顿吃完,各自回家。
晚上司青颜从司青衡那边叫了车,直接把银元拉到了司帅府,顺道取走了木匣。
口头上当然是苏老板突发急症,很是不好。
等那具易容后的尸体送来,苏老板便放心的病逝了。
司青颜主持葬礼,请得是上次殷司令死后主持葬礼的那个班子。司青衡出的钱,有折扣。那个葬礼班子也得了名气,各取所需。
苏老板葬礼办得很快,大概来了二三十人来吊唁,大多表情平淡,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送了许多花圈,摆满了珍宝阁两侧。刘太太特意亲自过来了一次,还落了两滴眼泪,似乎有些悔意,可能是觉得自己坑了他
刘三儿也来了,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真有些伤心。
少东家,你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喊我刘三儿,我待您和苏爷是一样的。
司青颜点头,并向他来吊唁苏老板表示感谢。
后头又有温惊鸿亲自过来送花圈,劝他节哀。
一直到深夜,司青颜都守在珍宝阁。
夜色极深,一位盛妆丽人匆匆赶来,在珍宝阁外徘徊许久,想进去又不敢。
她带着网纱帽,黑手套,穿着一身短至大腿中的黑色礼裙,妆容精致,唇色略深,白色狐毛披肩衬得她身形娇小,高跟鞋的响声落在静巷中分外醒目。
她神色仓惶,抿唇,显得十分倔强。
抬头看着珍宝阁这三个字,想起父亲下笔时的笑言:
我们这里为什么要叫珍宝阁,不是因为卖珍宝,是因为家里有个珍珍宝贝
他那时只看母亲,气得她拿头去撞他圆滚滚的肚子,然后他才故意恍然道:
哦,是有两个。
母亲名字里有个珍字,她名字里有个宝字。
不知不觉泪如雨下,妆糊得一塌糊涂。
夏日的天气非常多变,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她就立在门口,站在雨中,始终不敢进去。
里面是一张用白纸写的巨大的奠,还有乌黑的棺木。
狐毛被雨打湿糊在身上,她蹲下来,浑然不觉,抱着肩膀,埋头大哭。
娘走了,爹也走了。
没有家了。
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浇在头顶的雨停了。
她抬头去看,朦胧间只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瘦削清俊,戴着眼镜,撑着一把陈旧的大伞,握伞的手上是她眼熟的玉扳指,他似乎在说什么。
雨声太大,她哭得很厉害,耳朵里嗡嗡一团,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又进屋拿出一件外衫,披在她身上,才隔着衣服扶她起来。
别难过,他留了信。
哦苏宝玲呆呆的,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师姐是先洗漱一番还是先看信?
他声音清朗而有磁性,或许是因为说话太多而有些哑,入耳像沉湖中静静绽开了一朵青莲。
看信。苏宝玲眼睛有点肿,形容十分狼狈,接信前先擦了擦手上的水。
是父亲的字,与他本人严重不符,华美清隽,赏心悦目。
吾儿阿宝,为父需远行一段时日,莫悲,我们一家人自有再聚之时有事尽管让你师弟去办,你大他几岁也不打紧,为父很赞同
刚开始还有些正经,后面就越来越不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