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受了委屈却又不忍心说的模样,让谢阁老马上联想到了今日朝堂之事,顿时一股愠怒从心底而起,他冷笑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也难怪子孙后代没什么出息!就这点眼界和胸襟,哼,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贺惜朝很想附和一声,不过他还是维持少年那抹自尊心,不愿意谈论此事,便岔开话题:老师,您叫我来是为了师兄那份弹劾折子和名单吧?
是也不是,如今皇上下旨三司会审,是铁了心要严办便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谢阁老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是要往贺惜朝脸上看去,最终他把正事一放,忍不住道,过来,让老夫瞧瞧。
已经没事了。贺惜朝有些不愿。
让你过来就过来,还要老夫过去不成?
谢阁老眼睛一瞪,贺惜朝没办法,只能慢慢挪过去,绕过桌子,站在一臂距离外,将肿脸远离谢阁老,看起来倔强极了。
后者直接站起来,捧着他的脸凑近使劲瞧着。
远看一个巴掌红印,近看发现肿得有些严重,贺惜朝脸白,少年皮肤嫩,更加触目惊心。
那老匹夫真下的了手!谢阁老骂道。
他也是有孙子,甚至有曾孙的人,谢二谢三再怎么不着调,再怎么惹他生气也从来没下过重手。
他就想不明白魏国公居然狠得下心,而且真论理来贺惜朝也没做错事,无非不讲情面些,可要怪不是该怪那抵挡不住诱惑,产生恶念犯下罪孽的人吗?
来人。谢阁老唤了一声。
太爷?
去请个大夫。
没那么严重贺惜朝嘀咕道,多丢人呐!
你那张脸在翰林院没丢完?老夫瞧着有些严重,万一以后留下点什么,好好的一张脸,不是可惜了?谢阁老说着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的聪明劲使哪儿去了?不知道躲着点?
马车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那一巴掌呼下来我没地方躲去,而且没躲都关了祠堂一晚上,躲了岂不是还得挨家法?
贺惜朝说完,谢阁老难以置信道:什么,还把你关祠堂了?
贺惜朝轻轻点了点头。
谢阁老胸前起伏,活到这岁数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够气到他,现在魏国公打他小徒弟成功办到了。
然而气到极致,他的理智回归,以他对贺惜朝的了解,这小狐狸向来不吃亏,哪怕是魏国公以孝道压,也不可能让他受这么大委屈还往肚里咽的。
最终他沉声问:惜朝,你在打算什么?
我想离开国公府,自立门户。
此言一出,谢阁老顿时恍然,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一般人到不惑年纪才能明白是非,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这孩子就从来没迷失过,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打算。
不管这个决定他是否赞成,其心智就让人叹服不已。
谢阁老指了指椅子让他坐下,说:自立门户怕是没那么容易。
贺惜朝点头:也就先跟老师说一说,究竟如何,还得看事态发展。总归是我亏欠贺家,所以不论祖父如何对我,我也会受下来。将来将来的事再说吧。
这个时代世家宗亲观念极重,家族利益有时候甚至高于皇权,如魏国公所要求的,其实并不让人意外,甚至还能理解。
贺惜朝毫不留情地拒绝,连提都没提醒一声,也怪不得魏国公恼羞成怒,因为实在没有人情味,犹如家族叛徒一般,血都是冷的。
贺惜朝想要离开贺家,谢阁老其实也说不上赞同或者反对,他看不上魏国公的行事作风,觉得贺惜朝出自这样的人家有些可惜,可隐隐又觉其自立门户的打算有些太过冷硬。
他沉思了片刻道:这样一来怕是有损你的名声,惜朝,你得想好,哪怕没有除名,这样离开家族也造人诟病,今后若是跟着英王一路高升位极人臣也罢,可一旦跌下来,落井下石的会比雪中送炭的多得多。
说到这里,他不免又多说了一句:老夫也是看着帝王成长,却不敢毫无保留。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该明白才对。
贺惜朝笑了笑道:老师放心,若真有这一天,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可同样,想要走得更远,就必须离开家族的桎梏。
谢阁老点了点头,叹了一声:你的主意向来最正,江州发生这样的事,也没见你给我写一封信。
老师是生气了?
谢阁老摇头:生气不至于,失落却有一点。
贺惜朝连忙解释道:也不是学生故意避嫌,实在是没有机会送出来。等到能送的时候,危险已经过去,便无需节外生枝。后来师兄作为钦差过来,就更加劳烦不到您老人家。
谢阁老哼了一声:你总是有理。
贺惜朝讨好地给谢阁老递茶,说:其实今日老师不来唤我,学生也会来找您。皇上下令三司会省,严厉又突然,朝臣定然惶恐不安。因人数较多,官阶并不小,会有不少人在外奔走求情,英王府的门槛怕是先得踏破。
你知道就好,这会儿两位皇子已经带着朝廷重臣去英王府了。
那他们必然无功而返,殿下不会见任何人的。贺惜朝道。
所以,你是来老夫这儿探消息?
贺惜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惜朝,这虽然是件好事,不过礼亲王有一句说得很对,就怕落罪之人攀扯他人,最终滚雪球一般席卷整个朝廷,届时人人入狱,就难以收场了。
这才是谢阁老今日想要跟贺惜朝说的话。
贺惜朝微微侧了侧脸,眼眸深沉,他说:老师,历史的长河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或是一群人而停滞不前。我也好,殿下也罢,就是皇上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你放肆了。谢阁老警告道。
大实话也就您面前说说。贺惜朝微微一笑,翻翻史书,就会发现,历朝历代每一次整治贪官污吏,都是血流成河,脑袋一批批地掉。杀完了,自然会有新鲜的血液迅速补充进来,动荡几月也就安定了,而且吏治能清明一段时间。说来趁此机会动一动,于大齐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皇上在位多年,大权在握,也不怕这点动荡吧!
是不怕,可不是现在。谢阁老看着贺惜朝道。
为何?
若是三五年前这么做,老夫定然支持,可惜如今谢阁老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透露了消息,惜朝,边关并不稳定,镇北王年迈,怕是已经镇不住蠢蠢欲动的北方匈奴了,朝廷若是再动荡,后果难以预料。
贺惜朝面露惊讶:没听到这个消息呀!
北方向来为皇上亲自过问,不经过内阁,只是朝中大臣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无非早晚的问题。谢阁老见贺惜朝捧着茶盏若有所思,便道,别看皇上雷霆发怒,一副彻查到底的样子,可一旦局面不可控制,他也会力求稳定,轻轻放过的。到时候,你跟殿下功亏一篑不说,今后行事可就难了。
贺惜朝点点头:学生明白了,那就尽快了结此事吧。
如何了结?
请皇上下令,三日之内结案。
谢阁老蹙眉沉思:这怕是来不及吧?
来得及,就这四十八人,罪证都是确凿的,根本辩无可辩,直接按此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三司会审这么麻烦的事情跳过就行。
这倒是个办法。谢阁老说着看向贺惜朝,莫不是你原本就这么打算?
贺惜朝唇角一弯,颔首:是啊,吏治哪儿是那么好动的,殿下太子的位置都坐站稳呢,对百官也都不了解,没的捅那么大窟窿,也显得自不量力了。
谢阁老一叹:看来老夫是白担心一场,就怕你狂妄自大。
多谢老师关心,真到那个时候,学生自然得跟您好好商量着办。如今殿下的意思不过是想将江州之事完全了结,一案归一案,不必再牵扯出其他。这样时间短,影响范围就不会很大,应该是稳妥的。
gu903();谢阁老看着贺惜朝心有成算的模样,不禁问道:这三日结案,由谁向皇上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