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让这黑袍人再出来坏事了。
云谷一役,死了那么多修士,数百亡魂就此被困在古战场中,不得超生。而古战场内煞气每增一分,束缚的大阵就更摇摇欲坠一分,再怎么加固也是徒劳,就如乞儿衣上的补丁,再怎么添补,总有新的漏洞,越补越显得残破。
况且师父那笔账还没清算完。
孟鸣朝方才也受了点伤,呼吸急促:师兄,我
你什么?方拾遗瞥他一眼,用神识牵引,以剑逼退黑袍人,神出鬼没的铁扇咻地一下,破开了黑袍人肩背,飞溅出一片血。
没什么。
孟鸣朝微微笑了笑,灭顶般浑身冰凉的感觉缓缓褪去,抱紧了方拾遗的腰,轻声说:你真好。
不打架就起开。方拾遗被他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人这么缠缠绵绵地在耳边说句你真好,肉麻兮兮。
也就这小崽子能说得那么顺溜了。
见两人在那亲亲我我,黑袍人动作一顿,脸上要笑不笑的:两位感情倒是不错。
比你好。孟鸣朝一甩袖,用妖力托住方拾遗。苦海原本会将御空而行的修士吸进海中,却似乎认识孟鸣朝的妖力,他松开手,方拾遗并未摔进水中。
这下不用束手束脚,师兄弟俩再次配合着攻向黑袍人。
孟鸣朝一参与进来,黑袍人就不再那样悠哉悠哉的陪方拾遗戏耍,微带恼怒,缓缓抬起手,底下的海水便随着他的动作沸腾起来,一排灰色的海水铺天盖地而来。方拾遗猝然被扑了一身水,还没躲开,就发觉黑袍人竟然顺着海水遁来,直逼他身前。
望舒应召而至,电光火石之间,噗嗤一声轻响,长剑贯穿了黑袍人的心口。
黑袍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有些惶惑不解,低头看了眼身上贯穿的伤,嘴唇动了动:你当真下得了手?
方拾遗微蹙着眉,盯着近在咫尺的、与孟鸣朝一模一样的脸,有些厌恶地撇开视线,冷冷道:你死不足惜。
轻飘飘几个字落入耳中,却重若千钧。孟鸣朝隔得远远的听到,手指不安地蜷了蜷。
方拾遗真的很讨厌黑袍人。
以他的心软程度,还是第一次这么痛下杀手。
绝对,绝对不能让方拾遗知道他和黑袍人就是一个人。
黑袍人却笑了起来,鲜血从他的嘴角蔓延出来,他的瞳孔也带着点疯狂的猩红。恶念与本体有相连,却总是恶念能与本体感同身受,本体察觉不到恶念想法,然而这一刻,孟鸣朝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脸色骤变:师兄,离开他身边!
晚了。
黑袍人竟然拼着让长剑再刺入自己的身体几分,扑过去一把抱住方拾遗。下一刻,扑通一声,两人一起坠进了苦海。
咸湿的海水蔓延过头的瞬间,方拾遗脑中嗡的一下,神识好像就被剥离了。灵力被束缚在灵脉内,凝滞着无法流动,身体也僵硬起来,只能任由身体向海底飘荡。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窒息感濒临爆棚前,唇齿被人撬开,渡进了一口气,心肺要炸开的感觉稍缓,神识却越来越模糊。
方拾遗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云端。
眼前是迷迷蒙蒙的白色世界,还有许多紧锁的大门。他像个初生的孩童,好奇地打开其中一扇。
久远的、带着荒凉气息的记忆便像被撤散了豆子,哗啦掉了满地。
方拾遗在吵嚷声中茫然睁开眼,眼前是一条黑色的、细细长长的小龙。
虽然只有他的小臂长,但确实是一条龙。
小黑龙缠在他的手臂上,爱答不理地瞅他一眼,将头趴回去。四周的吵嚷并未结束,方拾遗控制不了身体,只听到从自己口中冒出一句话:嘿,这群小子,又打起来了。
是极为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少年声线。
说着,他懒洋洋地坐起来,方拾遗才发现,这是一处屋顶,极高,站起来时,这具身体看到的一切,也钻进了他的脑海。
他看到连绵成片的屋檐,热火朝天的校场,远处的古钟悠悠撞响,风从更远处的峡谷吹来,裹挟着凛冽之气,直扑到这片小城的入口那儿伫立着一块巨石,虽然看不到正面,方拾遗却知道,上面写着云谷二字。
一派热闹荣华之境,非几千年后的荒凉破败可比。
这里是方家的祖宅。
那么被他上身的这个人,恐怕就是老祖宗阁下了。
方拾遗莫名其妙。
明明上一刻他还在苦海之上和黑袍人缠斗,被对方拖着坠进了海中,怎么下一刻就莫名附身了?
还是这段记忆就隐藏在他脑海深处?
不待多想,这具身体已经跃下屋檐。下面几个少年推推搡搡的,正在吵架,一见他来了,立刻围过来,委屈地叫不平:大公子!阿桑他抢我猎物!
被他指着的少年呸:猎场里的猎物是共有的,谁先下手就是谁的,我箭术比你高超,怎么就成抢你的猎物了?
那只灵兽我追了两个时辰!
追了两个时辰也白搭,谁叫你箭术差,将来上阵杀敌,哪只妖族给你追两个时辰。
你!
哎,方拾遗察觉到自己似乎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逗弄了下缠在臂上的小黑龙,徐徐开口,我教过你们什么?
几个少年一愣:呃,团结友善
亲如一家!
众志成城
屁。方拾遗听到自己说,我教过你们,光耍嘴上功夫没用。好好动手,不要动口。
众少年:
去校场里打过再回来说,吵得我午觉都没睡好。
少年方满堂打了个呵欠,说完也不理傻眼的几个小师弟,晃晃悠悠地走向回廊。
哎,明明。
他戳了戳小黑龙,你说我爹我娘怎么还没回来?这一场打了好几个月了。
小黑龙的眼睛是淡金色的,撩起眼皮看着他,用龙角蹭了他一下。方满堂唔了声:我也不是那么想着他们回来,见天催我修行用功,将来接替他们的位置我可不想接这个烂摊子,我还想游历四方,去见识见识极北之北的冰原呢,可不想被这些东西束缚在云谷,这不是还有我二弟在吗
少年嘀嘀咕咕的,全然没有心怀天下的大义,只有属于这个年纪的不满抱怨。
他搂着小黑龙回到自己屋,睡不够似的又抱着小黑龙倒回去睡了一回。不多久,屋门忽然被人敲响,雷点似的咚咚咚响个不停。
方拾遗心里无端漏了一拍。
少年不满地睁开眼,慢吞吞去开了门。
来人是方家的家仆,他一脸惊惶:大公子,您,您快随我来
怎么?方满堂挑挑眉,我爹我娘回来,又要抽我鞭子了?
家仆咽了口唾沫,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大公子他的声音发颤,家主和夫人得胜归来的途中,被妖族偷袭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