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的声音倒听起来不那么紧迫，依旧是习惯性的说话语气，嗓子尖尖的，唉，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使了，前天去摘玉米的时候，摔地里了。

摔的严重吗？看医生了吗？摔到哪里了？奶奶说有没有不舒服？

赵秀道，诶你这问题一串一串的听着我脑子懵，不是什么大事，看过医生了，说要休养。腿上要缝几针，其他的没什么。

丁晟嵘稍微放心一些，没事就好。

那个，今天来跟你说的呢，主要就是

赵秀开了另一个话头，丁晟嵘下意识心里一紧。

屏幕上的方舟子在他无意识的操纵下一直在兵线四周转圈，像极了现在焦灼不安的丁晟嵘。

晟嵘啊，这个缝针呢，一共是花了两万多，但是我们最近手头太紧了，这个钱实在拿不出来。你奶奶平常最疼你了，不如你看想想办法？

两万多少？

赵秀道，啊就就两万吧。对对对就两万。

两万块钱

丁晟嵘在应延一这拿了两个月工资，一共是一万六，除了每个月寄回去两千一共四千，包吃包住几乎没花什么钱，算算看这段日子是丁晟嵘最有钱的时候了，现在卡里还有一万左右。

丁晟嵘道，伯母，我现在身上只有一万，另外一

丁晟嵘想说，另外一万能不能让赵秀先垫上，自己想办法再还她。但赵秀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上，反而惊讶于丁晟嵘身边还有一万块钱，你身上最近存了这么多钱！？

丁晟嵘如实道，现在在给老板做司机，一个月有八千块钱。

嗬！赵秀倒吸了一口凉气，八千！

是。

那你每个月才交两千给我们！你个兔崽子这么没良心！？

赵秀的我们，让丁晟嵘听着格外刺耳。

但很快，赵秀冷静了下来，对丁晟嵘道，时间不等人，你快把一万块钱转过来。一万就一万吧，剩下的我们来想办法。

好，我现在去转。

丁晟嵘挂了电话，来不及顾游戏里1-10的方舟子，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

可他走到门边握住把手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拿起手机，给赖广深打了电话。

喂赖哥？

是我，怎么啦晟嵘，是给哥哥报喜你泡到妹妹了吗？

赖哥不是丁晟嵘严肃道，我伯母给我打电话说我奶奶在摘玉米时摔到腿，送去医院缝针了，但是我伯母说的含糊不清，我想问问你能不能联系上你妈，帮我问问我奶奶的情况。

艹！赖广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马上去！我堂哥在家，我直接给他打电话让他和我妈去问问，你别急啊！

赖广深匆匆忙忙挂了电话，丁晟嵘靠在门边等，过了五分钟左右，赖广深回了电话。

我去问清楚了，你奶奶是前天摔的，不严重，就是划了一道，没伤到筋骨。本来赵秀说不要去看了，后来因为那个伤口太长看着吓人所以才带奶奶去了医院。不严重，缝针加挂号加起来可能也就一百多一点。

丁晟嵘沉默了。

赖广深见他不说话，有些着急，怎么了晟嵘，你别吓我？哥没骗你，真没事，我妈亲眼去看了！刚刚还去看了眼，真的没啥大事！

哥，我不是不信你。丁晟嵘哑声道，我伯母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奶奶伤的特别严重，缝针要两万多块钱，我说我身上只有一万块，她说很急，让我把这一万块都打给她。

艹！？什么玩意儿！？赖广深愤怒道，她就是为了要你的钱？！

赖哥，你能把你堂哥电话给我吗，我想让他去我家，我给我奶奶打个电话。

好好好，你等着啊，我跟我堂哥说。我让他去你奶奶那，直接给你拨电话。

电话很快就过来了，赖广深的堂哥简单的和丁晟嵘打了个招呼，把手机递给了丁善。

奶奶。

诶，是晟嵘吗？

丁善声音一出来，丁晟嵘的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

奶奶奶奶他颤抖着抹了把眼泪，让自己听起来尽可能的稳重一点，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疼不疼？

啊！哦哦哦不疼！奶奶不疼！你在外面过的好不好啊？吃的饱不饱？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我听说九龙那边特别冷，你冬天也不回家，一定要记得穿严实了！

嗯奶奶，我知道。

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过两天就好啦。

嗯。奶奶你的伤口不要碰水，拆纱布的时候最好也要找医生。

诶，奶奶知道啦！

丁善欣慰于丁晟嵘已经越来越成熟，笑着应是。

丁晟嵘握着手机，犹豫半响，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个他一直逃避的问题。

奶奶，我每个月寄回去的钱，你收到了吗？

收到啦，你伯伯每个月都会把钱给我的，还跟我夸你现在在外面干得好，老板都喜欢你。

你每个月收到多少钱？够用吗？

够了够了，足够了。

多少？伯伯具体给了你多少钱？如果钱够用，为什么还要摘玉米卖？丁晟嵘忍不住发问，奶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多少钱？

丁善道，我知道你在九龙那地方，特别不好过，你每个月寄来的两百块钱，我都给你攒着呢。我想再多卖点东西，到时候给你娶媳妇呀，奶奶现在身体很好，还能干的动活，你不要担心。

两两百？丁晟嵘恍如遭遇了晴天霹雳，每个月，都是两百？

是呀，你每个月都能寄两百回来，奶奶又心疼又高兴。我听说李奶奶家的孙子啊，在外面打工玩疯了，还欠债呢，你还能想着奶奶，奶奶真的很高兴。

他用尽全身力气，维持住冷静和丁善结束了这段通话。

可他现在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嚎叫，让他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和恨意。

他想砸东西，想骂人，想冲出去狠狠的对着天空嘶吼。

应延一去厨房倒水喝，却听见丁晟嵘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响动。

他敲了敲门，丁晟嵘？怎么了？

无人应答。

应延一试着旋转把手，门没锁。

他推开门，丁晟嵘瘫坐在床边，脑袋深深的埋在手臂中。

应延一跪坐在他身侧，轻轻的扶起他的头。

丁晟嵘满脸泪水，眼中满是不解与不甘。

他口里一遍遍的默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赵秀要骗他，为什么他们要一直一直的逼迫他。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他就像一座被遗弃的孤岛，被赵秀和丁正建踹到了角落，却还要从他这座被遗弃的孤岛上，摘取果蔬，汲取生命。

应延一轻抚着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大概是顺毛摸真的有效，丁晟嵘的情绪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拿起床头的纸巾，擦干了眼泪。

应延一。丁晟嵘道，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好。

我要赚好多好多钱，把奶奶从那里接出来，让他和九龙城里的爷爷奶奶们一样，可以早上起床打太极，可以去花鸟市场看鸟，还能去广场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