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和翊王妃均殉国而死,离死之前,费尽心机才保住了两名儿子,令暗卫护送叶怀遥和叶识微两兄弟出城。
容妄同样也跟随在侧,可惜还没等他们离开京都,身边守卫便已经死了个干净,是叶怀遥带着他和叶识微找到出路,这才一路且杀且逃,离开了楚昭国。
此时到处都是流民乱军,三个半大孩子身份敏感,本想趁乱翻墙进入邻城,不料正赶上守城将领下令放了一阵乱箭。
容妄和叶识微都不怎么会武,本来靠叶怀遥先一步上去之后用绳子将他们吊上,结果这样一来,绳子断裂,两人都坠下了城墙。
当时,叶怀遥只来得及抓住其中跟自己距离较近的那一个,便是容妄,叶识微因此而死。
后来,容妄常常想,如果当时没有他,叶识微就不可能死。
或者……如果当时叶怀遥有时间犹豫那么片刻,看清楚两人的脸,被放弃的人会是他。
也本来就应该是他。
但哪怕憋的心脏胀痛,胸口发疼,这话容妄也没有向叶怀遥说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所有毫无意义的言辞都显得苍白而矫情。
他知道叶怀遥只会比自己更自责更难过,所以并不想让对方再去耗神安慰自己。
两人将叶识微埋了之后继续走,昔日在宫中指点叶怀遥武艺的师父与玄天楼有一些交情,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带着信物往玄天楼去。
叶怀遥也一直没说什么,他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容妄赶路、吃饭、休息。
直到有天下了大雪,两人正巧走到了半山上,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山洞过夜。
叶怀遥本来抓了一头小鹿,结果看见鹿妈妈尾随而来,没忍心下手,便又将它们都给放了。
他摘了几个野果子回来给容妄吃,但容妄知道,叶怀遥自己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他摇摇头。
叶怀遥硬把果子塞进他手里,说道:“你最近可长个子了。要是不吃东西,明天晕在雪地里,我可背不动你呀。”
容妄连忙道:“我有劲走路。我……我吃不下。”
叶怀遥总算笑了笑,伸手搂住容妄的肩膀。冷风从洞口灌木丛的缝隙中穿进来,带着潮湿与冰寒。
他问道:“很难过吗?”
容妄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无论难过也好愧疚也好,他的这些情绪,归根结底尽数来自于对叶怀遥的在意。
他本人的生长环境特殊,对于道德观和是非观都很淡漠,如果真的在某种危险的情况下,让他选择和另一个人只能活下来其中之一,那么容妄会不择手段地将对方杀死。
但前提是,那个人不能是叶怀遥在意的人——他心肠这样软,会伤心的。
但叶怀遥并不能体察,只单纯地当他为了叶识微的死而愧疚难过。
他捏了捏容妄的肩膀,道:“不怪你。那种情况下,谁也无法控制意外,就算真要有个人负责,也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保护好你们。”
容妄想说话,叶怀遥却冲他摆摆手,笑了一下:“但现在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还能怎么办呢?”
面前的火光在他明澈的眼底微微晃动:“一个人如果想好好活下去,就得学会忘记很多事情。痛苦和美好一样短暂,难受的时候不要伤心太久,幸福的时候也不要得意忘形,这样你才能往前走。”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有很多怨气的,觉得自己生来孤苦,觉得无论何时你都理所应当的是被舍弃的那个人。但你看,我不会那样做。”
叶怀遥重新把果子递给容妄:“你以前生活的孤单不开心,但以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家,有心爱的人。到那时,大概就可以将脚步停下了。”
他摸了摸容妄的头发,微笑道:“吃吧。”
容妄像是捧着宝贝一样双手拿着果子,片刻之后,终究点了点头,冲叶怀遥道:“你也吃。”
叶怀遥笑道:“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果子可真难吃啊。我有点想念过去那些点心了,等活着从这里出去,咱们吃好的。”
容妄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吃果子。
他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好吃难吃也不大能尝的出来,但依旧没什么食欲,只是觉得不想让叶怀遥再费精神哄自己罢了。
不过叶怀遥的态度和那些话,让容妄心里好受了很多,这天晚上难得没有做噩梦,能好好睡上一会。
到了半夜的时候,容妄觉得有点冷,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没有了人,本来升起来的火堆也被风给吹熄了。
他分明记得,为了更暖和一点,入睡之前,自己是和叶怀遥靠在一起的。
而这时两人一起裹着的那件袍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叶怀遥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妄等了一会不见他回来,心里发慌,起身出了山洞去找人。
这时脚下积雪颇为厚重,容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只见月华遍地,满目清光,四下的树枝岩石在夜色中拉出黑黢黢的影子,却根本找不到叶怀遥的踪迹。
他焦急之余反倒愈发谨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攥在手里,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
这时,在风声与夜鸟鸣叫的缝隙之间,容妄忽然隐约听见一阵呜咽声。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紧走几步,然后猛地一下停住了脚。
在一从灌木后面,叶怀遥正双手抱膝坐在雪地里,他的肩膀猛烈地抽动着,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但仅是低低的呜咽,在深夜之中,也已经足够清晰了。
容妄印象中的叶怀遥,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怀抱有力而温暖,世间所有的美好伴随在这个人的身侧。
他温柔的像是三月里的一弯春水,却又强硬的仿佛生就满身钢筋铁骨,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破他的高贵从容。
可这时候,叶怀遥竟然在哭。
他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死死咬住唇,少年单薄的肩背好像被难以承担的悲伤和哀恸压垮,微微地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