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送他锦鲤呢?
他怎么可能和锦鲤有关呢?
他和锦鲤,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了?”林非见他突然变了神色,关心道。
季乐鱼定定的看着他,许久,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喜欢锦鲤。”
“为什么?”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永远都只能带来厄运。
永远都无法成为一条锦鲤。
他羡慕它,又嫉妒它,于是,他不喜欢它。
“我喜欢鲨鱼。”他嘴硬道。
林非语气温柔,“这不妨碍你可以成为我的锦鲤。”
季乐鱼惊住了。
他在说什么啊?他想,什么叫成为他的锦鲤?
他疯了吗?
他怎么会是他的锦鲤?
他先后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叔叔,他怎么可能会成为别人的锦鲤。
他只会是别人的厄运。
季乐鱼抬起手就准备摘掉脖颈上的玉坠。
林非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抓住了他的手。
季乐鱼看着他,一脸的紧张。
他不想林非误会自己不喜欢他的礼物,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想先收起来。”
“玉石可以见水,洗澡睡觉都可以不摘。”
季乐鱼摇头,眉头微蹙。
林非轻轻把他拥进自己怀中,安抚着抚摸着他的后背,“还是,你不喜欢?”
“不是的。”季乐鱼连忙抬起头,直视着他,“你送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想戴?”
季乐鱼:……
季乐鱼在这一刹沉默了。
他不敢说,怕说了林非会后悔。
会想要离开他。
可是,可是,可是他们已经结婚了。
他不应该这么欺瞒林非。
更何况,林非还对他这么好。
“我不会成为你的锦鲤的。”他低着头,低声道,“我只会给人带来厄运,不会带来好运。”
林非愣了下,静静的看着他。
他知道季乐鱼应该是喜欢锦鲤的。
所以他才会在新年的时候,专门定制了锦鲤的烟花。
他也知道季乐鱼是不愿承认的,所以他才会在他问他的时候,回答他鲨鱼。
他只是没想到,季乐鱼的心里还有这样的想法。
“我不这么觉得。”他温声道。
“可事实就是这样。”季乐鱼抬头看他,眉眼里满是悲伤。
“我爸妈喜欢我,所以他们死了,我叔叔爱我,所以他也死了。”
“我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待在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说到这里,突然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人,心道,那他呢?
林非会有事吗?
他会不会也……
不,季乐鱼简直不敢相信。
他在这一刻为自己的自私后悔,他不应该靠近林非的,更不应该和林非结婚的。
他明明见证过他父母叔叔的死亡,为什么又要去招惹林非呢?
季乐鱼后怕的摇了摇头,一颗心乱的仿佛暴风雨来前的风暴。
他该怎么样才能让林非没事呢?
他要怎么样,才能保证,他不会克死林非呢?
林非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相信这些。
“你的父母是意外。”他语调沉稳的和季乐鱼解释道,“你的叔叔也是意外,他们的离开都和你无关。”
“怎么会?!”季乐鱼坚定道,“如果都是意外,为什么意外偏偏降临在他们身上呢?为什么我没有事呢?”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煞星了。
他听到他四奶奶和四婶的话,他为此惊惶而恐惧。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始终无法苏醒的季屿霄,心里满是自责。
直到季屿霄苏醒。
他想,或许他没有那么糟糕。
或许,他不是她们说的那样。
可季屿霄却还是死了。
死在了他和他朝夕相处一年后。
季乐鱼在那一瞬,接受了自己仿佛灾难般的存在。
他跟着季振鸿回了季宅,他主动伸手牵住了季振鸿。
他想,如果他真的这么灾厄,那也并不全是坏事。
至少他可以利用自己,让那些伤害他叔叔的人付出代价。
就像季振鸿,他并不喜欢他叔叔,他身为一个爸爸,却不爱自己的儿子。
季乐鱼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所以,他伸手牵住了他。
可现在,他的手,牵住的是林非。
季乐鱼的惶恐在这一霎达到了顶峰。
林非拉过他坐在了床上,劝他道,“不是这样的。”
“意外之所以为意外,就是它不具有先兆,且不可抗拒。”
季乐鱼转头看他,“可如果有一天,你也出了意外呢?”
林非笑了起来,他说,“不可能。”
他的语调沉稳轻柔,带着平和的安抚人心的作用,“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看,我的爸妈也都不在了,爷爷奶奶,外婆外公也都不在了。”
“你难道会认为,是我害死了他们吗?”
季乐鱼摇头,“当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他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你不用担心。”
“即使退一步而言,你的亲人都是你害死的,我的亲人都是我害死的,那我们也只是棋逢对手,谁害死谁还不一定呢?”
“如果再换一个角度,至少你的亲戚大多数还在,享有荣华富贵,可我唯一的舅舅,你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以这样的结局来看,我应该比你更能带来厄运。”
“不是的。”季乐鱼抓住了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你怎么可能会给人带来厄运?”
明明他带来的都是好运。
“那不就是了。”
林非看着他,轻轻扬起唇角,左手缓缓下移,摸了摸他的耳朵,“你都不觉得我给别人带来的是厄运,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厄运?”
“可是……”季乐鱼注视着他,可是了半天,也没有可是出来。
可是什么呢?
可是他是个恶人,恶有恶报,如果有一天,他的报应报在了林非身上,那怎么办?
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
他是绝对的祸害,而林非,是个好人。
“没有可是。”林非凑近他,逼近他的眼睛。
他的手捧着他的脸颊,轻声道,“所以,做我的锦鲤吧。”
“你会为我带来很多的好运,很多我意料之外的风景。”
季乐鱼听着,心下一片柔软。
似是有什么吹过,吹起片片雪花,毛绒绒的压在他的心间。
不冷,只觉得轻柔与圣洁。
让他心悸。
他张开双臂抱住了林非。
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他的脖颈中。
“……嗯。”他瓮声回答道。
声音低低的,几不可闻。
季乐鱼在第二天,找了借口,没有去林非的公司。
他去了当地最有名的寺庙,抬着头,看着寺庙内的佛像。
佛祖低眉,似是怜悯世人。
他望着佛祖,缓缓的,尊敬的,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这一生,不惧鬼神,不敬神佛,入庙不拜,见寺不停。
没有人能让他跪下,没有人能令他低头。
可现在,他跪了下去,祈求佛祖能保佑林非平安。
他自知罪孽深重,一身的业障,无法荡清,但林非是无辜的,如果真有报应,请报应在他的身上。
他望着佛祖,虔诚又真挚。
他想,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他如今放下心里的屠刀,不求成佛,只求林非平安,这应该是很简单心愿,佛祖应该会答应。
他又想,神爱世人,林非也是世人,神佛应当爱他。
可最后,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威胁道,如果林非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让那些直接的间接的伤害到他的人付出代价,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他看着面前的佛祖,大不敬道,到时候,死伤的就不是林非一个人了。
若是神佛真的爱世人,那么,即使为了其他人,也该让林非平安。
然而佛祖却还是如他进来时那般,低眸垂首,怜悯世间。
季乐鱼静静的望着他,听到了“笃笃”的木鱼声。
远方的钟声传来,“咚”的一声,敲在了他的心头。
他闭上眼,恭敬而虔诚的磕了一个头。
都说我佛慈悲,如果我佛真的慈悲,那就对林非慈悲一些吧。
季乐鱼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佛像,往出走去。
屋外的阳光明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拢在缥缈的山峰上,隐约似有佛光。
季乐鱼在这一天,决定不再做一个恶人。
他并不厌恶自己与生俱来的心狠手辣、残忍无情,更得意与自己的表里不一,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是,他希望林非平安。
他一身污泞,血染衣衫,却不想让林非沾到一丝灰尘。
他不信神佛,不敬苍天,法律、道德、生命,统统不在他的眼中。
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赤条条的行走于天地间,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还有什么值得畏惧。
可现在,他有了软肋。
他有了林非。
他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无所畏惧。
于是,他终于有了做人的底线。
——他从烈狱重返人间。
季乐鱼在寺庙的门口替林非请了一个平安福。
小和尚摇着签筒,劝说:“施主,算一卦吧。”
季乐鱼微笑,“那就算一卦吧。”
“您想算什么?”
“就算我的请求,能不能实现。”
小和尚闻言,转动签筒。
季乐鱼抽了一支签,递给了他。
小和尚接过,大喜道,“是上上签,施主,您的所求,必定会应愿的。”
季乐鱼笑容灿烂。
他说,“那自然最好。”
他付了钱,轻声道,“否则,我就拆了你这寺庙。”
小和尚闻言,愣了一下,“施主,你开玩笑的吧?”
季乐鱼笑容甜美,语调温柔,“当然。”
他说,“我怎么会对佛祖大不敬呢。”
除非,他并没有他宣称的那么慈悲。
他拿着手里的平安符,默默朝山下走去。
季乐鱼并没有把自己请到的平安符送给林非,而是默默的压在了林非枕头那边褥子下。
这样,林非天天枕着,说不定会保他平安。
他重新将褥子放好,床单理平整,再次放上枕头,等着林非的归来。
林非回来的有些晚。
临近下班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处理了一些问题。
季乐鱼闻言,哼道,“这种下班之前来事情,就很烦人。”
林非很淡然,“你是老板你还烦啊?”
“老板也有爱上班的老板和不爱上班的老板,很明显,你是爱上班的老板,我是不爱上班的老板。”季乐鱼微笑道。
林非微微颔首,低头吃饭。
吃完饭,林非去了书房处理一些事情,季乐鱼和他一起,坐在他的身边。
他靠着他,看着他文件上的内容,脖颈上的锦鲤在锁骨轻轻滚过,像是游鱼在游动。
季乐鱼低头,看着脖颈上的玉坠。
“你觉得我能成为你的锦鲤吗?”他低声道。
声音有些微弱,很不自信。
林非转头看他,回复他道,“你已经是了。”
季乐鱼惊讶,眼里有着微微的迷蒙。
林非语气温柔,“否则这时候,我应该是孤身一人。”
季乐鱼简直难以置信,“你是说,和我结婚,对你而言也是一种幸运吗?”
“当然。”林非毫不犹豫。
季乐鱼的笑容不自觉扬起。
他攥着手里的玉坠,似是攥着自己的勇气。
“那……我会努力做好你的锦鲤的。”
“不用努力。”林非将他拥进了怀里,声音干净又好听,“你生来就是。”
不管是季屿凌还是成薇、季屿霄亦或者他,他们都因为季乐鱼而真实的开心过。
这份开心并不以生死为转移,即使有一天他也离开了这个世界,但在他活着的时候,因为季乐鱼产生的情绪,也清晰而鲜明的存在在过去的时空。
他依然会希望再次遇到他。
依然会再次选择和他在一起。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好运。
林非摸了摸他的脑袋,偏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季乐鱼的唇角抑制不住的弯起。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就像他从未想过,他也会是别人的好运。
他曾经渴望自己是一条锦鲤。
也曾经拒绝承认自己喜欢锦鲤。
而现在,他终于成了一条锦鲤。
一条专属于林非的,被他重新定义的锦鲤。
季乐鱼抱住了他,止不住的笑着。
“我也送你一条锦鲤好不好?”他开心道。
林非故意逗他,“我不是已经有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季乐鱼还以为他没有听懂,好声解释道,“就是我也送你一条玉坠项链,和我的这个一对,到时候,你戴在脖子上,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
林非挑眉,“我还需要就当,你哪天不是真陪在我身边?”
季乐鱼:……
季乐鱼鼓了鼓脸,“你故意的!”
林非笑着捏了捏他鼓起的白嫩的脸颊,“需要我的设计图吗?”
季乐鱼忙不迭点头,眉眼弯弯的,一点也不和他计较。
林非弯腰,在书桌内的抽屉中找了找,将自己亲手画的设计图递给了他。
季乐鱼接过,一张张看着,惊叹道,“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啊,好厉害。”
林非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他。
他终于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了。
不再抗拒自己的喜好,也不再自责内疚,骄傲的开心的大大方方的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这就很好。
林非很清楚,这当然不可能是季乐鱼身上唯一的伤痕,在他的成长中,必然累积了不少诸如此类的细碎的伤痕。
不过没关系,林非想,他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慢慢去发现这些他不愿意说出口,也不会轻易被发现的细小伤痕。
然后,一点点治愈他。
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总能让他只留下阳光明媚,去除悲伤阴霾。
季乐鱼抬头,设计图纸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他眯了眯眼,“干嘛一直看我?”
林非闻言,偏转过自己的脑袋,“所以现在不看了。”
季乐鱼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歪头凑到他的眼前,“我又没说不准你看。”
林非看着他这孩子气的模样,只觉得可爱。
他凑近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很好看。”
季乐鱼愣了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说他很好看,一时间竟是有些羞涩,慢慢低下了眼睫。
林非转过头,重新去看电脑里的文件,季乐鱼悄悄的抬起眼皮,静静的看着他。
那天晚上,季乐鱼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锦鲤,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白色的鱼尾纯洁漂亮,像是花的嫁纱,只有尾端,有一抹鲜艳的红,宛如花瓣坠落。
他游弋于无边的深海,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尽头,只有漫无边际的黑夜,像是死亡一样沉默。
他漫无目的地游着,枯燥而乏味,直到有一天,有船顺着月光漂到了海面上。
他游了过去,看到了坐在船上的人,他的容颜俊美,气质矜贵,他伸出手,手指白皙如玉,流转着月光,似是仙人。
——是林非。
季乐鱼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林非单手用力,径直将他拽到了船上。
漫天的星光在这一刹亮起,倒映在海里,像是宇宙星河。
四周的灯亮了起来。
黑夜慢慢散去,有光渐渐的出现在海平线上。
太阳缓缓升起。
他的世界,再次明亮起来。
“回家吧。”他听到林非温柔的声音。
“嗯。”季乐鱼开心的应着。
他轻轻摆动鱼尾,拍出一朵又一朵水花。
他晃动自己的尾巴,在海面画着抽象而美丽的画。
他跳下船,捧起自己藏在海底的珍珠钻石,堆在林非面前。
他勾住了林非的脖颈,在日出中亲吻了他。
“我爱你。”他轻声呢喃道。
林非伸出手,搂过他的腰和鱼尾,将他抱上了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在无垠的海面上亲吻着他。
日光灿烂,霞光万顷。
小船轻晃,碧蓝的海宛如五光十色的锦缎。
他的鱼尾变成了修长而笔直的双腿,被林非用衣服轻轻拢住,合于臂弯之间。
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用自己的尾巴换了一双腿,为此,她无法言语,步如刀割。
她付出了鲜血和眼泪,可她爱的人,并不爱她。
而现在,季乐鱼看着自己的腿。
他什么都没有失去,他依然可以说着骗人的话语,跳着优雅的舞步,可他却也拥有了一双腿。
一双可以和林非并肩同行的腿。
因为,林非爱他。
当他愿意爱他的时候,他的世界炫彩缤纷。
当他愿意爱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必割舍。
当他愿意爱他的时候,他将再也不会沾有鲜血和泪水。
当他愿意爱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靠在林非的怀里,看着金色的日出。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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