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萨渐渐收起笑声,仍是饶有兴致:“问题不好笑,我是笑你把迪拜想得过于可怕。”
“我们国内都这样传的。”我来迪拜之前,曾经在网上查过一些资料。可听穆萨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如此,困惑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如果是在沙特或者伊朗,的确有可能。我认识一个沙特男人,结婚前连新娘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结婚当晚第一次看见了新娘的容貌,立马吵着要离婚。可是cece,这是迪拜,许多穆斯林女孩连脸都不用遮,本地人再保守,别的不说,结婚前看看脸还是可以的。”
穆萨似乎极力在用迪拜的开放包容说服我,可这话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着问道:“只能……看看脸?”
“也可以在父母的监督下相互接触。”
我惊讶咂舌:“还得在父母的监督下?”
我的连番发问令他愣了片刻,半晌,才听得他郑重的语气:“恪守真主的教义,理应如此。”
他的话把我刚窜到喉咙口的心思噎了回去,我发现一旦穆斯林搬出“真主”“安拉”“信仰”之类的话,我就会立刻无言以对。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怕不小心说错了,就会冒犯到他人心中的神明。
但今次的收获已经不小,起码知道迪拜人在结婚前可以知道妻子的容貌,连翩也不会再为“帅哥不小心娶了丑女”这种事而黯然神伤。
想到这里,我不禁偷笑起来,在这个早恋丛生的世界上,居然还有穆萨这种没怎么和女人接触过的生物,不禁感叹道:“你们穆斯林活得真压抑。”
“我并不觉得压抑,因为信仰在心中。”穆萨否定了我的看法,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也有许多信仰不够坚定的穆斯林不会遵守这些。你应该知道,迪拜百分之八十多的人口来自外国,本地人难免受到影响。”
我不明其意,问道:“受到什么影响?可以给我举个例子吗?”
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说:“这个周末你去趟朱美拉海滩看看,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朱美拉海滩的盛名我自然听过,被誉为世界唯一七星级酒店的帆船酒店之外,就是著名的朱美拉海滩。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抽空去看看。”
话虽应了,可心底的好奇还是掩藏不住,不禁脱口问出:“那先说说你吧,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影响?”
聊了这么久,我已没了最初的愤怒和惧惮,话语也随意起来。直到这话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连忙捂住了嘴。
好在穆萨并不介意,只是静静地思忖了几秒,缓缓开口答道:“我会喝酒。”
他淡淡而信任的口吻,令我的心舒缓下来,愈发感到穆斯林的友好亲和,又听穆萨补充道:“其实,这也并不上冲撞信仰,因为我喝的多是葡萄酒。”
我之前便听闻,《古兰经》严禁饮酒,可也默许用椰枣和葡萄酿制的美酒。禁酒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酗酒或者酒后做礼拜,也正因此,可控范围内的饮酒虽然不符合《古兰经》的规定,却也不算大错,再一次契合了我对穆萨矛盾性情的分析。他是传统守礼的,可又能融入灯红酒绿之中,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而他在屏障的窗纸中,轻轻戳破了一个小小的孔。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今后的我会让他将这窗纸上的孔,撕扯放大无数倍。
第012章暮色海滩见惊诧
迪拜的周末是周五和周六,我记挂着穆萨的话,硬要拖着连翩去朱美拉海滩看看。
八月的迪拜烈日炎炎,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才敢从冷气充足的酒店里溜出来,乘公交车前往海滩。
这是我第一次在迪拜坐公交,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公交车站竟然是一个个装有空调的封闭小房子。等车的时候无需暴晒在阳光下,只要坐在透明的空调候车室里,便能舒舒服服地抵过夏季的酷热。当然,这空调候车室也是男女分开的。
迪拜人大多有车,公交系统虽然不甚完善,但这份细节处的体贴还是让我惊喜了一番。公交上,前三排座位都是女士专座,我和连翩落座后,转头看了看后面站着的几个男人,竟无一人占用前面空着大片的女士座位,这种情况在国内简直不可能发生。
我拽了拽连翩的衣袖,说道:“我觉得,中东似乎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歧视女性,甚至,还挺尊重女性的……”
连翩点点头,揣测问道:“汐汐你说,一切公共场所都男女分开,会不会本意就是为了尊重?我之前听说,在迪拜女性可以随便插队的。”
我凝神想了想,还是不得而知。对于本地的女性,男人既是尊重,又想控制。说要给女性私人的空间,却又处处压制不许独立。我想不明白,她们那一身肃穆的黑色长袍,到底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囚禁?
气氛微微凝滞,我们的前后排坐的正是蒙面的黑袍女人,虽然我们说的是中文,可在身后讨论别人始终是不太礼貌的事。安静半晌,连翩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嗤笑道:“刚才我的说法有误,在迪拜,女人绝对不可以插队,因为——男女压根就没法一块排队!”
她的点睛之语令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又一路扯了些东西闲话,不多时便到了朱美拉海滩。
适逢夕阳西下,长长的海岸线壮阔蜿蜒,帆船酒店在酒红暮光的映衬下,把这幅海滩落日图推向化境的极致,连飒爽归来的冲浪人都纷纷驻足酣享这美丽的瞬间。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海滩上布满了衣着暴露的欧美人,女人穿着性感的比基尼,男人甚至光裸着上身。就算是中国的海滩,也绝不可能人人都穿得这样肆意。与之形成显著对比的,则是边上寥寥两个穆斯林女人,裹着从头包到脚底的鲨鱼皮泳衣,照样只露出一张脸,连脖子和头发都分毫不泄。后来我们才知道,即使她俩穿成了这样,也算得上是极为开放,因为绝大多数黑袍女人根本不可能在公共海滩游泳。
正在我为眼前的景象瞠目结舌时,不经意又瞥到了不远处的瞭望台,台上竟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牢牢紧盯着岸上的男男女女!再往周围逡巡一圈,又看到好几个留着胡子到处张望的中东人,料想有不少都是便衣警察,正不动声色地监视着海滩上的男男女女,一旦出现过于亲密的行为,立刻准备逮捕拘留。
我的心中海潮澎湃,想起曾经因为沙滩*被判刑的英国男女,不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海滩。”
连翩却是浑不在意,只目光闪闪地看着这场盛宴,兴奋着盛情赞美:“不是奇妙,是太棒了!阳光,沙滩,美景,帅哥!这里有年轻人想要的一切。”说完,她脱下鞋子和袜子,光脚踩上细软的沙粒,兴冲冲地奔向大海。
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我其实很想提醒她,初到迪拜那一天,她只晃着白花花的肩头便被白袍男人敌视。眼下看来,那男人一定是相当保守的穆斯林,可是有存在就会有冲突,就像海滩上奔放的欧美人后还藏着伺机逮捕的警察,迪拜的开放,并不像平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现如今,我总算明白穆萨为什么要让我来看看朱美拉海滩,这里真是了解迪拜最好的地方。在欧美人奔放*的影响下,连穆斯林女人都褪下黑袍,换上泳装,肆意感受海中徜徉的滋味。可这影响拗不过环境和信仰,纵然感受,也依然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迪拜兼容并蓄地欢迎各国人民来到这里,足以说明他的包容和自由。可是这份包容和自由是有限度的,一旦触及底线,等待你的将会是牢狱之灾。
朱美拉海滩的所见所闻,令我和连翩都感悟良多,只不过感悟出来的内容迥然不同罢了。从海滩回去,我就琢磨着怎么跟穆萨汇报这一趟的收获。想着想着,我又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他汇报呢?
我凝神琢磨,很快就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既然是他提议让我去看,我也应该表现出心领神会的聪颖,否则岂不是让中东人笑话我愚钝?作为一个学霸,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周日上课前,我还在心里打了个腹稿,想趁着课后老师让三人小组单独讨论时,把自己的想法同穆萨说一说,顺便再提几个其他我很感兴趣的问题。到现在为止,我跟白袍说话时还是免不了紧张,鼓鼓捣捣准备了一阵,竟连上课都险些迟到。
可是,当我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时,却意外发现最后一排只有阿尤布一个人,他的身边空空荡荡,静无一物,而同样空荡的,还有我瞬间失落的心。
穆萨,他压根就没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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