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苏颜也没有料到,表哥和嘉仪郡主会彼此心仪。等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嘉仪郡主已被赐婚与宁王为妃,表哥和嘉仪郡主的感情自然成了禁忌,事关皇家颜面和郡主的清誉,苏颜发誓是要保密的。
不过,她还是以身份为便,在郡主大婚前帮表哥传过书信,表哥日日佩戴在身的香囊,也是受郡主所托转送的,只是没有料到,罗瑾也情深与郡主,这件事就更不能说了。
苏颜潋滟如水的眸中泛起一片苦涩,这样说起,她和罗瑾都是失意人,同样一往情深,而深爱之人却钟情于他人。
难怪方才罗瑾脸色不好,苏颜幡然醒悟后,惊觉不该说要回家住,罗瑾若与表哥见面,那还不是——
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苏颜正要起身去书房,就见安知掀开珠帘走进来,福身轻轻道:“方才殿下派人来传话,说明日回唐国公府的礼物有人准备,娘娘不必操心。”
“嗯。”苏颜盈盈一张小脸充满错愕,罗瑾这样做,她也没有理由说明儿不回家了。
唉,有些头疼。
太子妃归家,对唐国公府来说不算小事,若事先得知消息,自然会提前做准备,但这次尊驾来的突然,府里还住着来串门子的亲戚,是已经告老的老翰林,苏颜的族爷爷苏禀文。
大家拥簇着太子和太子妃就坐,苏颜的眼神落在人群中,没有见到表哥这才松了口气。
罗瑾的绷着脸坐在上侧,穿着常服,可却比穿蟒袍时更清肃。
“老臣苏禀文,见过太子殿下。”
一派和睦中,低下忽然响起突兀的问安声,苏颜循声看去,端着茶杯的手不禁一滞,余光忍不住看向身侧的罗瑾。
事实上,除了苏颜,在坐的各位苏家人都屏息凝神,心里忐忑不安,因为,这位辈分极高的苏禀文,是家族里出了名的清流。
他饱读诗书,在翰林院编著了一辈子的书,平生最爱与人清谈,向往自由无为的人间,与罗瑾宣扬实干和坚持法制的理念背道相驰。
苏颜悄没声的抿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后才听罗瑾冷声道:“苏翰林免礼,孤久不见您老,您还如从前身体安泰,孤很开怀。”
太子的话很和善,在场的苏家人齐齐在心底松了口气,唐国公要不是碍着苏禀文的辈分,更是想将这老爷子请下去休息,苏颜的二哥正想开口岔开话题,苏禀文捋着白胡子,又开口了。
“久闻殿下博学,老臣请殿下赐教,不知殿下如何看待这静与动?”
来了,苏颜扭头看向罗瑾,精致的小脸上挤出笑容,盈盈的水眸中带着一丝不安,罗瑾最不喜清谈,加上他今日一直没露过笑脸,怕是不会接苏禀文的话,如此,就驳斥了苏禀文的面子,那些与罗瑾理念不同的人,又会借机攻击他,说他气傲之类的。
在场人的目光都落在罗瑾身上,罗瑾岂会不知,但他还是气定神闲的饮了口茶,这才缓缓道:“苏老翰林过谦,您饱读诗书,孤无赐教之说。”
苏颜默默的低头,她就知道罗瑾会拒绝,眸中失落转瞬即逝,罗瑾却看的分明,他状若随意的看了苏颜一眼,听说那个夏裴是个清谈高手,在老学究们中很有名望。
清谈,罗瑾向来没兴趣。他深邃的五官如画中人,沉沉的目光穿过众人往院外看了眼,眉峰一抖,眸光如星辰,端的是贵气逼人,气势如虹。
“不过,老翰林既然有雅兴,孤就与老翰林论一论,如何?”
在场诸位都有些惊讶,太子向来爱实干,从不与文人煮茶相辩,今儿却令人意外。苏禀文也有些激动,站起来抖了抖白袍子,白胡子一抖:“好,老臣荣幸。”
苏颜也有几分惊讶,白玉似的胳膊撑着下巴,鬓边的步摇颤巍巍的,一下看看罗瑾,一下又望着苏禀文。
罗瑾微勾一下嘴角,对苏禀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二人你来我往,引经据典,妙语频出,唐国公在心里叹服,想不到殿下竟是其中的高手,实在是真人不露像,令人折服。
苏禀文渐渐落了下风,和罗瑾比起来,他有些过于拘泥于死理,不懂变通,眼看老翰林要下不来台,连脸色都涨红了,罗瑾微微颔首,端的是霁月清风,一派潇洒风流。
“苏老翰林博学多才,孤钦佩不已,今日之谈,就止与此吧。”
罗瑾难得发善心,给了苏禀文台阶下,苏禀文急忙答是,同时在心里嘀咕,传闻中的太子殿下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冷面阎罗什么的,看来都是以讹传讹。
“殿下年纪尚轻,就有如此才学,老朽钦佩,叹服。”苏禀文由衷道。
罗瑾微抬着下巴,笑了笑。
他心情开怀,苏颜紧张的心情自然得放松。只要今日表哥不出现,晚上她找个借口提前回宫就是。
苏颜抿了抿饱满的唇,拿起果盘中新鲜的樱桃,正要送入口中,忽觉罗瑾目光深深,正往院外看去。
苏颜捏着殷红多汁的樱桃,顺势往外望,琉璃般的眸子闪过惊讶,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院门外走入一位刚及冠的少年,身量比罗瑾略矮些,穿青色的锦袍,眉目清雅,头戴玉冠,身上带着浓郁的书生气,却比一般的读书人多几分沉稳。
毕竟,夏裴也是在边疆行伍中历练快一年的人,军营里最磨人,罗瑾清楚。
苏颜紧张起来,手里捏着的樱桃迟迟忘记入口,茫然的把玩着。
她的失态和情绪波动罗瑾很敏感,他手里拨弄着念珠,敛去眼底的震动,望向夏裴时眸光冷静,只是额角青筋若隐若浮,总之说不上和煦。
罗瑾是凝视着夏裴一步步走进的。
苏颜顺着罗瑾的目光,察觉他在打量夏裴腰间的香囊时,更是惊讶到将已经掐破皮的樱桃又放回果盘里。
“臣夏裴,见过太子殿下。”
夏裴眼含笑意,走到罗瑾近前,丝毫不怯的样子,令罗瑾微微不舒服。
他的目光陡然寒凉,冷冽如冰雪,令刚才还气氛融洽的厅堂充满如履薄冰之感。
“起。”罗瑾目光极深的看了夏裴一眼,转身落座。
直到用完午膳,到了夜晚,罗瑾也再没有与夏裴说过话,甚至夏裴主动搭话,罗瑾也是爱理不理,冷笑置之。
苏颜紧张极了,尤其是罗瑾说要在唐国公府留宿后,更是焦虑,既怕罗瑾为难表哥,也因为罗瑾那般在乎嘉仪郡主而微微心酸。
罗瑾越是与表哥过不去,不是越在意郡主么?
晚上苏颜去了荷花池边的小水榭乘凉,族中几个姊妹兄弟,出阁前玩的好的也都在,苏颜不摆太子妃的架子,以前在家里也是爱玩闹的主儿,东宫里除了身边两个婢女没有贴心人,也难得放松。
几个兄弟趴在一起下棋,苏颜和几个姊妹说话,还有人捧着绣花和穗子交流女红技巧。
“颜姐姐,你瞧瞧这帕子,好不好看?”苏颜的族妹笑着递来一方帕子:“这可是我请了从宫里出来的绣娘教我的。”
苏颜接过来拿在手中,仔细的翻看了:“是苏绣,绣的很好,不过配色杂了些。”
几个族妹叽喳的讨论着。
“还是颜姐姐眼光好,一语中的。”
“是啊,以前我们也常拿绣活儿来请颜姐姐评价的。”
苏颜低头笑了笑,凝望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头倒映着明月,夜风送来凉意,是久违的安逸,和这些活泼的小女儿在一起,就是比宫里舒服。
苏颜惬意的伸展了一下腰肢,从背后看,身子窈窕,乌发如瀑。
“臣女见过殿下。”
“殿下金安。”
身后忽然响起一片问安声,苏颜回眸,就见罗瑾立在月光下,不知何时也到了水榭。
苏颜心里堵着气,她惯来不爱委屈自己藏着情绪,因此敷衍的行了一礼,含糊着就过去了,眸子懒懒的扫过罗瑾,有气无力道:“殿下怎么来了?”
“吾出来散步,无意间就到了。”罗瑾站的笔直,苏颜落寞,他的心情也并不佳,水榭中女眷多,他本不想留,眸光落在苏颜手中拿着的绣品上,忽然改了主意。
“方才听这里热闹,你们在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爷:孤这旺盛的好奇心
第17章
唐国公家的公子小姐们见过世面,在太子面前并不露怯。
“回殿下,我们请颜姐姐帮忙看绣品。”
“颜姐姐眼光最好了。”
豆蔻之年的小姑娘最闹腾,一时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将苏颜夸的堪比完人,苏颜忍不住红了脸,嗔怪的看了她们一眼:“好了,我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好。”
苏颜扭头去看湖景,连眼神都不留给罗瑾,话中的醋味很明显,偏偏罗瑾也在胸里压着情绪,一下没有觉出她的不快。
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那些绣品,成婚半年,从未见苏颜动过针线,都忘了原来她是会女红的,罗瑾眼里闪过落寞,心里苦涩的滋味并不好受。
午时他本不愿与苏禀文清谈,却在看见夏裴的身影后改了主意,可赢了又能奈何,小姑娘的心意岂是那么好扭转的。
“这样说来,太子妃也是绣艺高超了。”罗瑾的目光落在苏颜的背影上,见她乌发被微风吹拂,曲线婀娜,忍不住勾了勾手指。
苏颜的背影一滞,今儿罗瑾的话可比平日多了不少,下午和苏禀文清谈不说,今夜还和小孩子们闲谈,实在是反常,偏偏,还问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殿下有所不知,颜姐姐从不碰针线的。”
“颜姐姐说真正的高手在于欣赏,而不是亲自动手。”
正想开口阻拦的苏颜只好抿了抿唇,似嗔非嗔的瞪着自己的姊妹们。哪里是高手只在于欣赏,其实就是她嫌弃女红做多了会伤手,找的托词罢了,哄小姑娘可以,殿下定能看出她就是想偷懒来着。
苏颜低头瞄着自己描画精致的指甲,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一副懒得应付的模样。
罢了,也懒得在罗瑾面前装样子。
也正是因苏颜没有抬眸,错过了罗瑾眸中翻涌的惊颚,苏颜不会女红,那么夏裴腰间的香囊何解?女儿家赠送香囊,古往今来,没有他人代做的理。
罗瑾眸光深沉的望着苏颜,她娇软的模样已经深深镌刻在心,可无论见她多少回,罗瑾都能感觉出心里的悸动。
他伸出手环成圈,摩挲着自己的手腕,肌肤摩擦传来的抚慰不足以抵挡万一,罗瑾咽了口唾沫,视线从苏颜婀娜的背影收回。
“孤先走了。”罗瑾沿着来路回去,踩着脚下的青石板小路,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睫毛下一双幽瞳深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罗瑾对跟在身后的福川道。
“秘召夏裴来见。”
月光下,罗瑾的额角一层薄汗反射着光,他的病好像,发作的越发频繁了,肌肤渴望得到抚慰之感,愈加不可遏制。
罗瑾阖眸,连睫毛都有几分湿漉漉之感:“颜儿。”
从他喉间挤出的两个字低哑晦涩,感受声带振动,尾音绵长,罗瑾差点将唇咬出一抹血腥。
他连想苏颜都不敢。
“臣今日对殿下多有不敬,望殿下海涵。”
唐国公府院角的一处小宅,夏裴推门走入,对背手仰望皎月的罗瑾道。
“无妨。”罗瑾恢复雅正禁欲之貌,侧身扭头看来,眉骨和山根鼻梁的曲线完美而深邃,月下如天人一般,他望着夏裴挑了眉,语气和缓几分。
“你此去身负重任,危机四伏,万事皆需谨慎。”
夏裴笑得平静,声音也十分沉着,他对罗瑾拱手:“其中细节谢先生均与臣嘱咐过,今后在明面上,臣与殿下水火不容,说句实话,今后臣怕是要日日在宁王面前辱骂殿下了。”
“孤不怪你,你的高义,孤也会铭记在心。”罗瑾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面前大树的树干,沉默一会,道:“你有何话要留吗?”
夏裴想了想,夏氏一族势大,他无匡扶家族之责,父母身康体健家中还有长兄,也无赡养父母之忧,好像,没什么要记挂的。
“回殿下,臣以身许国,无牵无挂。”
“咳。”罗瑾回了身,目光在夏裴腰间的香囊和夏裴的面庞之间切换,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玉扳指:“孤常听太子妃说起你。”
夏裴表面看起来书生气浓郁,其实也如苏颜一般,是个无拘束的欢脱性子,他见罗瑾没端着太子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拘束了,灿然一笑:“太子妃竟会这般夸臣,臣着实意外,幼时臣可没少替她背黑锅。”
罗瑾不动声色的压下眼底的震动,一颗颗拨动着掌中念珠:“你与太子妃幼时常在一处玩耍?”
“是,臣的母亲是唐国公夫人的亲姐妹,幼时常带臣来国公府小住。”夏裴展开手中的纸扇微扇几下,许是忆起幼时趣事,笑出声来:“臣这妹子性子执拗,殿下恐怕要多担待着。”
“臣这话僭越了。”
罗瑾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夏裴的脸上,恨不得将他每一丝情绪都看在眼中,直看的夏裴摸了摸脸,思忖自己究竟是脸上有脏东西,还是说伴君如伴虎,将来要做皇帝的都是这么个阴晴不定的性子。
可罗瑾却勾了唇角露出和煦的微笑。
夏裴有些吃惊,越发不懂太子了。
“你腰间的香囊,好看。”罗瑾指了指:“上次西南相见就带着,可是有深意的东西?”
夏裴下意识的捂住香囊,脸色白了几分,眸光闪烁,片刻后抬头笃定道:“回殿下,对臣而言,意义非凡。”
罗瑾点了点头,在夏裴走后,双手负于身后,思忖半晌后将福川唤来,在他耳畔低声嘱咐了几句。
夜深了,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窗棂,阴恻恻的。
苏颜夜里睡眠浅,经常醒过来后就睡不着了,被雨声惊醒后,她伸手摸了摸身侧的被子,空空荡荡,罗瑾竟没有宿过来。
雨声渐渐越来越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拍着窗户一般,苏颜有些害怕,叫了几声安知和桃知,不知是她们睡熟了,还是相约起夜了,一时间竟无人应答。
四周黑漆漆的,又伸手不见五指,苏颜扯起薄被裹在自己身上,将头埋在膝上,抱着手臂微微发抖,她不敢睁眼看周围,更不敢下床去找安知她们。
gu903();这雨水漫漫,没完没了的敲打着窗户,苏颜渐渐感到手脚冰凉,越发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