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黑衣女子走到她面前,取下墨镜,微笑着叫她,“姐姐。”
萧妍的眉眼和元锦诗有两分相像,不同于元锦诗的温婉沉静,萧妍的气质凌厉明艳,想必来自她母亲的基因。
“爸爸留下了遗物,临终前特意吩咐我转交给你,”
萧妍递上一尊琴盒,打开黄铜锁,黑丝绒布料里静静躺着一把小提琴——1709年,意大利手工制作,鱼鳞云杉做面板,均匀分布一圈圈焦糖色年轮。
琴身历经风雨洗礼,上面横亘一道陈年旧伤,从琴头一直断裂到琴尾。
“这把小提琴是爸爸最心爱的东西,我想应该和你妈妈有关。”
元锦诗接过这把小提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元母偏爱听小提琴曲,更明白了《云雀》和《梦幻曲》的来历。
几十年来,元母听的不是曲子,而是关于他的所有回忆。
她眼眶红红,手里一方木制琴盒,却重若巨石,压的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萧妍又递上一张黑白合照,胶片质感浓郁,噪点暧昧朦胧,四四方方一张相纸,镌刻一对旧日爱侣。
“从我记事起,爸爸的钱夹里一直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萧妍苦笑着说,“他一直爱着你们母女,当初娶我妈妈是出于商业联姻,生下我之后,他就去做了结扎。我妈妈恨他了一辈子。”
“我被William欺骗结婚,他夺走我的股份,让萧达陷入困境,我必须要负一半的责任。让你来背负这些,我很抱歉。”
萧妍含泪冲她鞠了一躬,“姐姐,对不起。”
元锦诗被她叫一声姐姐,有股酸涩顺着喉管爬上来,她哽咽了下,侧过身,没有受她的礼。
萧妍擦了擦眼角,“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和William离婚了,以后准备去加拿大生活,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姐姐,你也要向前看。”
元锦诗面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心情复杂到极点,捧着琴盒和相片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谢谢,你也保重。”
萧妍微笑了下,戴上墨镜,在保镖的陪同下离开了。
萧妍走后,元锦诗有些失魂落魄,她在萧南山心腹张宁的陪同下,走出吊唁厅。
鸣笛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墓园愁云惨淡的气氛。
一行警车疯狂闪着警灯,稳稳停在墓园门口,警员们下了车,直奔吊唁厅,向众人出示一份加盖过红章的文件。
采访车甩尾而至,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蹲守在墓园外。
主持人握着无线话筒,面向摄像机,同观众朋友实时播报,“经过警察多方调查追踪,萧达集团的股东William遭遇车祸一案告破,凶手是已经故去的萧达集团董事长萧南山。由于凶手已经去世,依照法律规定,停止追究凶手的刑事责任……”
元锦诗一行人刚走出墓园,记者们立刻围了上来——萧达董事长买凶杀害亲女婿,比八点档的肥皂剧还要劲爆精彩,不用质疑,一定能登上明天的新闻头条。
闪光灯“咔嚓”不断,录音笔和话筒围堵在面前,元锦诗被记者们围簇着,小脸霎时变得苍白,记者们不要命似得往前挤,哪里还记得「人道主义关怀」。
“元小姐,萧南山买凶杀害William,请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元小姐,警方已经调出William生前的通话记录,他意图绑架您,才被萧南山重金雇下的凶手杀害,请问这件事你是否知情?”
“元小姐,请问.......”
原来萧南山买|凶杀|人,是为了保护她。
好荒唐的父爱。
闪光灯的惨淡光芒下,元锦诗头晕目眩,十分无助,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别问了”,都被记者们的热情提问掩盖。
一行车队疾驰驶来,为首的劳斯莱斯急刹车,陆尔推开车门,脸色微沉,大踏步走向拥挤的人群。
眼尖的记者们纷纷将镜头对准他,一边连珠炮似地发问,“陆总,对于萧达集团总裁萧南山的去世,您有什么想说的?”
“陆总,陆氏财团停止收购萧达集团,是否出于更长远的投资考虑?”
“陆总,萧南山去世之后,萧达集团股价大跌,未来您是否还会进行收购?”
他穿剪裁得体的黑西服,黑曜石袖扣无声闪耀,黑发悉数往后梳,深深蹙眉,锐利眼神扫过摄像机,“萧总去世的很突然,我代表陆氏财团表示沉痛哀悼。”
说完,他大步往里走,特助林郁拦住身后疯狂的记者们,脸上挂着儒雅微笑:“陆总有令,今天青麓山墓园内所有的照片都不许外泄,否则陆氏将撤掉对各家媒体的全部投资。”
陆氏财团的资金流遍布传媒界,在场的记者听了这话,皆是一头冷汗,考虑三秒钟,整齐划一地打开单反相机,扣出内存卡,当场销毁照片底片。
不远处的记者包围圈里,女人身形纤细,穿一袭黑色长裙和黑色大衣,露出一双光洁笔直的小腿,裙摆绽开,摇曳生姿。
她被人挤来挤去,踩着一双黑色缎面高跟鞋,站都站不稳,苍白的脸上满是窘迫,像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只能茫然无助的看着猎人步步紧逼。
陆尔目不斜视的走上前,一把扯过被围堵的元锦诗,拉着她快步走进休息室里。
元锦诗几乎是被他拖着走,他的手劲很大,握着纤细的胳膊,捏出深深的青色指痕。
脚踝一阵钻心剧痛,她带着哭腔道,“我的脚崴到了......”
陆尔将她松开,脸色铁青,语气凌厉,“元锦诗,你到底会不会保护好自己?”
元锦诗委屈却无可辩解,看着他不善的脸色,想起这些天他对她的种种,一颗泪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休息室的大门合上,将喧嚣嘈杂全都挡在门外。
陆尔单膝跪地,把白色药膏倒在掌心,握住她纤细的脚踝,用掌心的灼热温度揉按着。
一下又一下,轻轻柔柔,恍若掌中有珍宝。
元锦诗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静静看着他为她上药,一垂眸,就能看到他的挺拔的侧脸。
他英俊矜贵,表情专注,俯身在她面前,仿佛十八世纪最虔诚的骑士。
两人很久都没有呆在一起过了,明明才过去两个月,却有种经历半生的感觉。
他掌心有一层薄茧,擦在她娇柔的肌肤上,激起一层颤栗,触电般的感觉顺着小腿传到心房里。
脚踝突然又凉又痛,元锦诗瑟缩了一下,陆尔立刻停了手上按摩的动作,抬头深深看她一眼。
她眼眶微肿,鼻尖红红,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这么爱哭,床上也哭,床下也哭……
陆尔收回思绪,托着嫩生生一只脚,为她穿上黑色缎面高跟鞋。
他很高,就算单膝跪地,也和她持平,她和他呼吸交缠,嗅一口木质香气,随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好像把他的味道永远封存。
元锦诗眸光微颤,胳膊不听使唤地搂住他的脖子,缠缠绵绵,欲言又止,说出一句,“对不起。”
陆尔连眼睛都没抬,“除了对不起,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元锦诗一愣,忙抿抿唇瓣,真诚补上一句,“谢谢你。”
陆尔顿时就笑了,潋滟眉眼里晕着一团墨,“为了谁谢我?为萧达集团?为萧南山?还是你自己?”
“元锦诗,你考虑好了再说。”
他这二十九年,理智与决绝占了99%,事到临头,她却成了起决定作用的1%。
倘若她说句「爱他」,他会立刻抛下一切,冲过来抱住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撒花、评论哦~
第46章第四十六首诗
“锦诗!你没事吧?”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白檬慌里慌张跑进来,握住元锦诗的肩头左右打量,见她没事才放心。
一室暧昧被打断,陆尔脸上的情绪来不及遮掩,起身淡淡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元锦诗还没来得及回答,“嗳”了一声,伸手攥住他西服一角,却被他轻轻拂开。
白檬不知道两人刚刚发生了什么,咬牙切齿说:“那些无良媒体闻到一点新闻的苗头就高|潮,我都听说了,刚刚记者们把你围的水泄不通,要是发生踩踏事故该多危险啊,幸好陆总来的及时……”
元锦诗垂下眸子,点点头,“嗯,我刚扭伤了脚,多亏他拉我出来,帮我上药。不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檬一眼看透,拉住她的手说:“还能为什么?陆总有心了,岳父的葬礼,当然要亲自来拜祭。”
岳父么。
元锦诗绞着手指,心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乱的不行。
白檬看着她眉睫低垂的乖顺模样,故作深沉讲:“锦诗,你和我说过,踮起脚尖去爱一个人,是站不稳的。可我想告诉你,爱你的人,自然会为你弯腰。”
“陆总已经为你弯下腰了,你不能让他心寒。”
元锦诗全身一颤,沉默了很久,抬起头,杏眼里有细碎亮光,“你说的对,之前是他先说「我爱你」,这次……换我先说好了。”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元锦诗还以为是陆尔回来了,扶着沙发准备站起来,白檬忙让她坐下,自己跑去开门。
是萧南山的私人律师。
他西装革履,躬身说,“元小姐,萧总生前曾立下过一份遗嘱,您是遗嘱的继承人,现在要进行遗嘱的宣读。
元锦诗一怔,很快便平静下来,“还是把继承人叫齐再宣读遗嘱吧,这样省去很多麻烦。”
律师笑着说,“元小姐,继承人只有您一个人。”
元锦诗心头一震,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南山临终前立下遗嘱,把名下所有财产和股权都留给了元锦诗。
律师拿出一摞文件,解释说,“元小姐,虽然您和萧南山董事长并非法律意义上的父女关系,但存在直系血缘关系。萧南山董事长立下遗嘱的时候头脑清醒,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遗嘱也得到了相关机构的公正。总之,这份遗嘱在法律意义上是有效的,请您放心签字。”
元锦诗望着那叠遗嘱,脸上没有一点开心的表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檬看出她的挣扎,帮她拔开签字笔,“锦诗,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做决定。”
元锦诗根本不想要这份遗嘱。
当初萧南山苦苦哀求,元锦诗才答应帮他保住萧达集团,现在危机解除,她只想全身而退,回归演艺圈,好好演戏,继续过平淡充实的生活,对他的财产和股份没有任何兴趣。
这场闹剧造成了她和陆尔之间的巨大裂痕,陆尔放了萧达集团一马,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因为还爱着她。
他把光明捧在手中,再次照亮她的脸庞,如果继承这些股份,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不能再次做出伤害他的事。
“不用了。”
元锦诗轻轻抬眼,“我决定放弃继承遗产,把财产和股份全部捐献出去。”
……
那天警员们抵达青麓山墓园,萧南山的私人律师去迎接,并出示了他生前认罪伏法的录音。于是,William遇害一案顺利宣布告破,萧南山□□的罪名也成立了。
这在商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导致萧达集团股价直线下跌,萧达集团火速更换了领|导人,新任董事长雷厉风行,试图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把萧达集团的股价挽回来。
葬礼结束后,元锦诗在遗嘱上签下了名字,把萧南山留下的财产进行拍卖,并将萧达集团的股份全部抽出来,变现为资金,将这两笔巨款一起捐献给了「希望工程」。
用萧南山的遗产去帮助更多的孩子,帮他减轻生前犯下的罪孽,也许,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处理完遗产,还有更棘手的事情等着她。
元锦诗的脚踝扭伤了,在家休息了一周,才慢慢恢复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白檬每天提着补汤来探望她,顺便鼓励她重燃斗志,追回陆尔。
“今天我妈炖的爱心汤是黄豆猪蹄煲,所谓「吃哪里补哪里」,来来来,锦诗,多吃一点。”
元锦诗无视她的打趣,尝了一口汤,鲜美滋味在口腔里蔓延。
她咽下汤水,瓷白的脸上满是坚定,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我打算明天去见陆尔。”
白檬一喜,立刻鼓掌:“可以可以,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元锦诗听着她鼓励打气的话,心里却没什么底气,放下白瓷汤匙,轻轻叹了一声。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人。
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偷偷摸摸的早恋,偏偏她是例外,生活里只有学习和跳芭蕾两件事。
无趣,乏味,不开窍。
可陆尔就不一样了,从小到大受到万种追捧,见惯各种套路,撩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不说别的,就说当初他从北美回来告白的时候,一个吻,几句话,就把她弄得魂不守舍,心甘情愿跟他走。
她这样一个极度缺乏情、趣的人,要把他追回来,谈何容易?
白檬早就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本旧的发黄的《追夫十八式》,一脸神秘地递给她,“我为你准备了独家秘笈!不可外泄哦。”
元锦诗半信半疑的接过,翻开看了两眼,脸颊立刻烧了起来——色|诱,勾|引……这是什么黄色书籍?
她要「走心」不是「走肾」啊喂!
元锦诗脸色涨红,把书推回去,憋了半天说,“这也太羞耻了吧?”
白檬小声狡辩:“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嘛……书里教的也没错,也许陆总喜欢这口呢?要不,你试试再说?”
元锦诗羞愤交加,扬手丢过去一个抱枕,“你先对齐霄试一试好不好啊?!”
白檬闪身躲开,拿过挎包,飞奔到玄关,大声说:“那个,锦诗,你先喝汤,齐霄来接我回家,我先走了……”
……
冬天晚上的老城区格外静谧,街上没什么行人。
齐霄把跑车停在小区外面,步行送白檬到楼下。
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慢悠悠的走着,白檬挽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说了元锦诗最近的情况和那本《追夫十八式》的来历。
齐霄微微皱眉,惊讶的心情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锦诗要去追陆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