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山知道,再过几年,这S市商界半壁江山都要到陆尔手中。就算自己再活二十年,也绝非他的对手。
萧南山将薄薄一张体检单按在桌上,自嘲一笑,“陆氏有福气,生出这样一个支撑门户好儿子。”
他萧南山命里带煞,妻子去年逝世,女儿骄纵的不成样子,二十多岁的纯情小女生最好骗,被Wiliam的花言巧语哄去结婚,后又移交出手中百分之五的股份,令Wiliam跃居萧达集团第六大股东。
秘书面带难色,“董事长,小姐发现Wiliam有外遇,执意要和Wiliam离婚,已经在外面等您很久了。”
萧南山屈起指节,在桌上轻叩,“叫她回去。现在离婚,她是想毁了萧达。自己选的丈夫,打碎牙齿和血吞——忍着。”
秘书躬身应「是」,萧南山又问,“这两天陆氏怎么没动静?”
秘书答,“陆总在摩洛哥休年假。昨天陆氏影业发了新闻通稿——「陆氏投资的综艺节目在摩洛哥开机,陆总莅临现场慰问工作人员」”
萧南山对娱乐新闻不感兴趣,沉默片刻,摆手叫他出去。
萧南山拄着龙头拐杖走到书橱前,把体检报告放进保密柜里,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顿了半晌,抽开金丝楠木抽屉,从中取出一尊蒙尘的琴盒。
拂落尘土,打开黄铜锁,黑丝绒布料里静静躺着一把小提琴——1709年,意大利手工制作,鱼鳞云杉做面板,均匀分布一圈圈焦糖色年轮。
琴身历经风雨洗礼,上面横亘一道陈年旧伤,从琴头一直断裂到琴尾。
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时光倒转,回三十七年前。
……
1973年的香港,金融业高潮迭起,万马奔腾,投资者盲目乐观,将炒股看做发财致富的捷径,股市泡沫不断膨胀。
1973年元月,超过30亿元外资暗度陈仓,套现流出香|港股市,间接导致股市「断崖式下跌」。
同年10月,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引发石油危机,香港股市雪上加霜,恒生指数跌破1000点心理支撑线,持续低空滑落。
陆商元淮生在这场金融海啸中一败如水。好在他秉持士大夫风骨,看淡荣辱得失,卖掉香港中环太平山顶的豪宅,遣散仆人司机,只留下忠心耿耿的女仆Miss胡。
元淮生携妻女返回大陆,回到S市乡下避难,在祖宅「畅园」定居。
日月如驶,十三年过去,Miss胡变成胡阿婆,三岁的女儿元幼徽也出落成碧玉毓秀的少女。
这年夏初,十八岁的萧南山跟随萧父来到S市。萧父此行是为了缅怀知青下乡的旧时光。萧南山则是为了徜徉江南的如画山水。
这天他和父亲走散,误入翠湖湖畔的「畅园」,面对眼前的亭台楼阁,曲院回廊,忍不住高声赞叹,“风光锦绣,不愧是诗意江南,”
他背一把小提琴,1709年产,意大利制琴名师手工制作,琴身带着岁月的痕迹,细微的旧伤可追溯到三百多年前。
畅园和翠湖之间,有松波万顷,竹林千丈,他轻轻挥弦,演奏一曲《云雀》,高音E弦发出清悦颤音,流泻出明快欢腾的旋律,惊起云雀争鸣、扑簌簌飞出竹林。
第二天,他不请自来,演奏一支《梦幻曲》,音符欢快跳动,旋律如诗歌般层层递进。
元幼微藏身翠湖旁的垂柳下,捧着一本全英《双城记》读的入迷,一连两天被都琴声打扰,她柳眉一皱,对着这位不速之客探出头,“喂,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演奏《云雀》和《梦幻曲》?”
她穿一袭绸缎长裙,恰到好处的剪裁修饰出细腰一抹,漆黑长辨,山眉水眼,周身气质澄澈过一池翠湖水,仿佛从古典诗卷中款款走来。
地地道道的江南美人,也掺了一丝来自珠江的英式浪漫。
萧南山原地错愕,小提琴乐声戛然而止,他按捺住左心房的狂跳,微笑着走近,不答反问,“你怎么认识这两首曲子?”
元淮生爱古典音乐,更爱女如命。两岁的时候,就带元幼微飞去维也纳,辉煌的金色大厅里,皇家乐团演奏小提琴名曲,时而宛转悠扬,时而低沉深厚。
元幼微生来聪慧,过耳不忘,父亲元淮生每天在家播放黑胶唱片,熏陶出她一身古典音乐修养。
1986年的仲春,爱神丘比特在翠湖湖畔射出一箭,少年的心弦被人徐徐挑动,脸红的本能反应难以遮掩。
他和她谈柴科夫斯基,谈约翰·巴哈贝尔,他们引为知音,相互倾慕,很快双双坠入爱河。
于是翠湖和畅园之间的一片竹林成为秘密据点,他揽她入怀,任她的发丝从琴头抚过琴尾,让三百年前的琴弦都为她欢唱奏鸣,
元幼微生日那天,他鼓起勇气,约她到照相馆,摄影师咔嚓一声响,奉上一张黑白合照。
胶片质感浓郁,噪点暧昧朦胧,四四方方一张相纸,镌刻她温婉清澈眉眼,也镌刻他眼中无尽爱恋。
后来,元淮生和妻子双双病逝,元幼微痛失双亲,成为孤女。萧南山开始接手家族事业,三天两头跑去畅园探望心上人。
再后来,萧达集团赶上国内金融浪潮,得到一笔巨额融资,一跃成为龙头企业,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际,萧父为萧南山精心挑选了一门家族联姻,定下结婚日期和人选。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萧父把萧南山叫到书房,语气平淡无波澜,“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不会眼睁睁容忍你毁掉家族基业。元幼微一届孤女,我若想对她开刀,你防得了多久?又护得了多久?”
窗外大雨倾盆,野兽在夜色中张开血盆大口。灯光微晃,映照书房里人影重重。
萧南山成为笼中困兽,身上的枷锁冲不破,解不脱,他沉默许久,最后颤粟微笑,收起桀骜不驯,屈膝臣服,只为护住一个她。
这结局古人早就料到,所以写出一句「百无一用是深情」。
第二天,萧南山当着元幼微的面亲手砸碎小提琴,四根琴弦全部扯断,鱼鳞云杉的琴板摔得粉碎。
他用最决绝的方式,为这段情画上句号,不惜伤透她的心。
1997年元旦,萧南山在四季酒店举办婚礼,这场商业联姻极尽奢侈,盛况空前,新鲜资本的涌入,成功为萧达集团锦上添花。
1997年7月,香|港回归,元幼微在祖宅畅园诞下一女,取名「元锦诗」——只因他一句「风光锦绣,不愧是诗意江南」,而她过耳不忘。
元幼微心如死灰,卖掉祖宅「畅园」,偿还双亲的医药费,带着女儿元锦诗遁入人海,从此销声匿迹。
后来,萧南山辗转多人,花重金购下「畅园」,可惜人去楼空,又是一年春来到,畅园中玉兰盛放如雪,不等人来看,就飒飒落了一地。
再后来,翠湖湖畔的竹林被伐去,高楼大厦平地而起,「梦幻曲」不再被奏响,「云雀」也折断翅膀,声声哀啼泣血。
萧南山努力扮演着家族赋予他的角色,接受联姻,娶妻生女,兢兢业业。
时间如白驹过隙,当年的英俊少年逐渐苍老,两鬓也添了白。
那一场撕心裂肺的分别,小提琴被摔成碎片,他辗转世界各地,寻遍制琴名师,才把它重新拼凑起来。
制琴师不确定它是否还能奏鸣,劝说萧南山更换一把新琴。
他摇摇头,淡淡开口讲,“听琴的人不在了,琴声也就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她一走许多年,他遗忘五线谱,丢掉八分音符,旋律和那段记忆一同被埋葬,他再也没拿起过琴弦。
……
书房里的吊灯打下暖黄的光,映照萧南山苍白的鬓发。
他轻轻摩挲手中那把小提琴,手掌从琴头抚过琴尾,也抚过那道痛彻心扉的伤痕。
她是他心头空悬的巨石,难熄的执念,未尽的前缘。
世事浮沉,霓虹变迁,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时间埋葬,然而萧南山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无需回忆,就会自行爬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撒花、评论哦~
第34章第三十四首诗
卡萨布兰卡的午后阳光明媚,远处海潮阵阵,海鸥争鸣。
昨晚元锦诗一夜未归,李梨担心不已,元锦诗面对追问,只好继续把谎话圆下去,说昨晚留宿在朋友那里,李梨也并没有怀疑。
下午,大家驱车从民宿来到slak餐厅,开始准备晚上营业要用的食材。
《东方餐厅》提供的中餐都是经过西化改良的,离不开柠檬、薄荷、香茅草等配料。
元锦诗站在流理台边切柠檬,刀起刀落,柠檬一分为二,丰沛的汁水四溢出来,清爽的香气钻入鼻尖,让人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元锦诗站了切了一会儿,觉得有点腰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昨晚陆尔口口声声说要她「补偿」,再加上两个人一周没见面,高大的男人几乎化身为狼,一夜翻云覆雨,几乎把她的小身板搞散架了。
肖仝从外面进来,一眼看到她揉腰的动作,立刻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她身后,“站久了容易腰酸,锦诗,你坐着切就行。”
元锦诗冲他道了声谢,转头继续切柠檬,肖仝的目光却停留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久久没有移开。
厨房外头,陈白容和李梨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昨天陆总突然出现,真是把我吓到了,听我老公说,陆氏财团每天都很忙的,陆总出差一趟,不仅亲自莅临咱们节目组慰问,还答应导演今晚来餐厅捧场?真是匪夷所思。”
李梨挤了挤眼,“谁知道呢!陆总家大业大,也许这一回不是出差,是和小情人来摩洛哥约会度假呢!”
元锦诗突然被cue到,心里五味杂陈,看着案板上的柠檬片,鬼使神差的捏起一片,放到嘴里轻咬了一下。
外面的八卦还在继续,陈百容压低声音,“哎,我听说,陆总和女明星那些绯闻都是逢场作戏!他身边那位特别助理叫林郁,和他关系非常亲密,几乎是形影不离,你说陆总会不会是gay……”
听到这句,元锦诗一口柠檬汁噎在喉咙里,弯着腰咳嗽不止。
李梨赶紧掀开厨房的帘子,一脸关心地问,“锦诗,你没事吧?”
元锦诗舌头酸的发麻,忙摆摆手,“没事,梨姐,你们接着聊,接着聊。”
转眼到了晚间营业,slak餐厅亮起灯光,雕花大门上缠绕着一圈圈星星灯,还装饰着几只白色的贝壳和海星。
一行车队如约而至,陆尔下了车,神色淡淡地和导演握手,导演热情地为他介绍了节目拍摄的流程,然后请他以食客的身份进入餐厅,开始进行拍摄。
餐厅里坐着几桌客人,金发碧眼,黑发黄皮肤,各色人种都有。几位年轻女孩子看到陆尔走入餐厅,一个个眼都看直了,捂着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元锦诗被面前一位韩国小姐姐的惊艳目光吓到了,转头去看,正好和陆尔四目相对。
他身材高大,俊脸上神情冷峻,白色衬衣挽到手肘,露出一块劳力士GMT手表——少了几分压迫感,仍然是一副精英人士的打扮。
元锦诗扮演好服务生的角色,立刻走上前,请他在单人桌旁落座,然后双手递上一本菜单。
她穿着一袭及膝连衣裙,外面套着服务生制服,深色围裙,白色花边……总之,很能勾起某些遐想和恶趣味。
陆尔深深看她两眼,挑了下眉,“晚上去接你?”
元锦诗没好气道,“昨天不是约法三章了吗?不许再去民宿找我,被他们四个发现了,我就完蛋了。”
说完,她把菜单往前推了推,“镜头挪过来了!快点菜!”
陆尔现在只对眼前的女人感兴趣,食欲衰减,什么都不想吃。
他心不在焉翻了翻菜单,问,“哪道菜是你做的?”
元锦诗点了点那张沙拉的图片,“这个。”
陆尔又翻了两下,动了动薄唇,“沙拉,和一杯威士忌。”
元锦诗听到,立刻瞪他一眼,“不吃主食就喝酒,很伤胃的。”
说完,她拿过菜单,划掉威士忌,换成一杯热牛奶。
陆尔无奈失笑,恍然觉得自己不是二十九岁,而是九岁,还多了位漂亮姐姐督促自己喝牛奶。
组合机位前,导演望着镜头里陆尔的侧脸,忍不住冲旁边的特助林郁道,“陆总身材好,长相也不输小鲜肉,随便一拍就很上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国际巨星。”
林郁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又听导演夸道,“没想到陆总这么平易近人,这么配合我们的艺人。”
镜头画面里,英俊的男人薄唇微勾,含笑看着身边一身服务生制服的女人,潋滟眉眼里盛满笑意,叫人看一眼就深陷其中。
林郁干笑了两声,暗叹自家总裁「调情」「工作」两不误。
导演不明真相,可能不知道,这位“平易近人”的陆总,曾在一天之内训哭过两位陆氏高层,在那些高层眼里,「陆总」两个字完全可以和「人间撒旦」划等号。
肖仝站在厨房里,看着不远处两个人的互动,眼神渐渐变得阴冷。
他特意搜索了相关新闻,陆尔对外宣称在休年假,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卡萨布兰卡,美名其曰慰问节目组,分明是专程来看元锦诗。
肖仝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起手机,搜索了关于陆尔的百科资料。
……
今天晚上客人比较多,点菜量很大,陈百容和胡汉清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元锦诗拿着菜单进了厨房,亲手为陆尔制作沙拉。
番茄和蔬菜都是洗好切好的,藜麦和鹰嘴豆也是早就煮好的,摆好盘子,元锦诗翻箱倒柜找了一会,纳闷道,“咦,柠檬放哪了?”
肖仝回过神,忙说,“汉青哥把一筐柠檬都放在冷藏室保鲜了,你去看看有没有?”
元锦诗笑着“嗯”了一声,立刻跑出厨房,去冷藏室里取柠檬。
看着元锦诗走出厨房,肖仝从桌子上拿过一管芥末,陈百容和胡汉清忙着炒菜,无暇顾及这边,肖仝拧开盖子,往沙拉里挤了一点芥末,然后又拿来一片青菜,把黄绿色的膏体遮的严严实实。
……
五分钟后,陆尔面前多了一份沙拉,一份热牛奶。
陆尔拿起刀叉,叉了一片绿叶蔬菜,还没入口,就闻到一丝异样的味道。
他对芥末过敏,嗅觉也比一般人灵敏很多。他用叉子拨了拨沙拉,果然在下面一片黄番茄上发现了一块芥末。
芥末很不显眼——很小一块,没被搅拌开,没散发出刺激性气味,显然是为了不引起注意。
陆尔嗤笑一声,放下刀叉,端起玻璃杯,轻抿了一口热牛奶。
元锦诗知道他对芥末过敏,不可能是她放进去的,那么,是谁故意想让他过敏?
陆尔思考了两秒,突然放下杯子,重新拿起刀叉,叉起那片黄番茄,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
芥末的刺激气味在口腔里蔓延,男人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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