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涵可不会答应,她在外面受了委屈,落了下风,在家里有段家父母保驾护航,她可不会心慈手软。
先是生命垂危,后是让段母看到胸口那一道鲜妍的伤口,吓得段母差点晕过去。于是叫来允岚,当着允岚的面,“逼”段思涵讲了“事实”——允岚嫉妒她得父母偏爱,所以唆使霍为挟持她到喜艳林,想要毁了她的名节不成,最后便给了她一刀。
段思涵躺在床上编完这个故事,可怜见的模样,轻松反咬一口。
这一段,听得段父段母心里直发颤,看着允岚如同仇人一般。
允岚咬牙听完,一把将茶杯盖子摔在杯口,哐当一声:“够了,你当你这些装可怜的伎俩,我不知如何对付?段思涵,你是觉得我格外没有能耐可欺负,还是笃定了我不敢把证据拿出来?”
段思涵一声“哇”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捂着胸口。段母惊得手发抖:“涵儿,可别哭了,你这纱布上都是血,哭得为娘心疼啊。”
“父母俱在,做了坏事,还逞凶?!”段鸿宝儒雅的脸,因愤怒而狰狞。
允岚看着他不耐的神情,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喉头哽咽,眼眶酸胀,但还是忍着怒气解释:“父亲若不信女儿,尽可以叫来霍将军对质。若不是因为段思涵恨我入骨,叫人玷污我之前,非要赏我一百鞭子,今日你们见到的可就是一具尸体!到时候,父亲您还敢认我这个被玷污的亲生女儿?”
段鸿宝被她这一段话激得满面通红,后来气得脸色煞白,却也一个字说不出。段母也黯然沉默。
段思涵可不能放任事情这么不了了之,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失去段父段母的偏爱,她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允岚,我知道你厌恶我。可你做的那些事,竟然还叫霍为哥哥来对质,你就不怕天下人尽皆笑我段家?万一叫人知道,父亲的前程都要叫你毁了。这整件事里,独我受了这一刀,以后就算夫君嫌弃,为了段家我可以忍。你呢?竟反咬一口,怀疑爹爹懦弱,没担当。”
这一段话,提醒了段鸿宝,他甩甩袖子,总算找到了理由:“你做出这种丑事,不用狡辩了。果然这些年在外面养歪了,竟如此心狠手辣。我当年,我当年就不该,不该——”
段鸿宝实在说不下去。
“不该什么?”允岚算是看清了他们嘴脸,一脸嗤笑,“不该见财起意,恩将仇报?”
段母也听不下去,想要打断这话:“你胡说什么?!”
段鸿宝也满脸涨红,如同被拔掉毛的公鸡,时刻准备着攻击,可是迟迟不动。
一旁的段思涵自在松快地躺下,看着这一家子。
“有一点你们说的很对,我嫉妒段思涵。”允岚擦掉眼角一抹泪,轻飘飘看着段父段母,还有段思涵,“我被段思涵那般算计,若真是让人玷污,那可是挫骨扬灰的下场。昨夜,我是想把段思涵挫骨扬灰的,可是我下不去手。谁叫她有那样好的父母呢?”
“我受了她父母的恩惠,即使这恩惠并不是我想要受的,可是段思涵做的孽,我却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凭什么?!”
允岚说到这里,眼里通红,吼出一句话来:“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何偏我要受这种罪?”
“啪”一巴掌,只指尖煽过允岚的脸,刮破表皮。段鸿宝的手仍旧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打了亲女儿才抖,还是因为抖才没有打得那么精确用力。
☆、008-捉虫
允岚看着段鸿宝,弯着腰大笑起来,眼泪也飞出来。
“给我去祠堂跪三天!”段鸿宝说完,转身飞快开门离开,如同身后有恶鬼在追。
允岚直起腰离开,擦了脸上的泪水,伤口生疼。
“那个——”段母扶额,从段思涵的床沿起身,叫住允岚,语调沉静,“这些话关上门随你说,说出去便于你父亲不利。知道没有?!”
允岚倒是无所谓了,可惜连点头“嗯”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看允岚走远,炙仁走进房里,目光在冷肃的段母和得意的段思涵脸上逡巡一会,扔下一件占满血迹的白绸里衣:“这上面都是允岚流的血,段思涵你就别装了。”
说完,炙仁一个箭步跑出去,拳头捏得死死的。
所有人都欺负允岚,只是因为看不到她的伤口,所以逼着她为所有的事情负责。段思涵心如蛇蝎,流两滴眼泪,竟得了所有人的关心爱护,还有宽恕。
房里,允岚正脱了外衣,着肚兜长裤,背对着镜子,给伤口重新敷药。有些地方要使劲够,一不小心就会戳得浑身疼。
还有些地方,怎么都够不着,她也就放弃了,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如同看另一个人,四肢冰凉也抵不过心里的钝痛。
炙仁在外面敲门,允岚披了外衫放他进来,肚兜一角还露在外面,并不避讳。
他小手掌中捧着一个暖手炉:“邹家大娘给你弄的。”
“嗯。”允岚牵起嘴角一丝笑,接过去了,暖意渗透到四肢百骸。
“我给你上药吧。”炙仁像个小竹竿,瘦瘦黑黑的,看着有点脏,一屁股坐在允岚的床沿,两眼亮晶晶看她。
允岚垂了眼答应了,有些事不提是最好的,就假装它们从未发生。她进门便发现,桌上一碗红糖水,早没了热气,允岚心一软,也没什么计较了。
她趴在床上,背上满是密麻的鞭痕,鲜妍的紫色、红色、黄色,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肉。炙仁眼睛有点酸,他用细指头抠了一坨金创药,低头细细地、轻轻地在上面涂着。
背后轻轻痒痒的,允岚像是睡了,眼角湿润着。
这么一放松,允岚睡到了午后,惺忪着睁开眼,脖子酸疼,背上盖了一层薄纱和被子。房间里遮得严实昏暗。四周暖融融的,炭炉正欢快燃着,发出通透的亮红色。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炉旁的炙仁,瘦小的身体缩在小凳子上,已经睡着,手上还拿着火钳。
允岚起身,身上还疼,不过暖和起来,就已微不足道。
她拿了厚被子,轻轻披在他身上,开门出去。
可巧,竟揣手站着一个婆子,似是站了许久,见到允岚,说是霍将军来,夫人让快些过去。
允岚进到厅里,厅里只霍为一个,独自坐着,边上放三盏凉茶,他倒是坐得住。
刚刚听婆子絮叨,霍将军中午就来了,听说允岚在休息,就一直坐着等。等了一个多时辰,夫人让她去叫人,谁知道炙仁死活守着门,不让进。
霍为倒觉无妨,便一直等着,夫人叫婆子随时在外面候着来报。
这一路过来,允岚心中思绪万千。刚巧她做了个梦,梦里都是落入潭中时,一张男人脸渐渐逼近,吻上了她的唇,唇齿相触,那感觉清晰得让人害臊。一开始,她记不起那男人的样貌,这梦境便一遍遍循环,直到霍为的脸清晰地显现,连那刚硬的下颌线都精准无疑。
梦里允岚神不知鬼不觉,竟含羞带怯伸了手搭在他的肩上,便瞬间惊醒。
看着眼前一身素衣袄裙的姑娘,虽身姿柔弱许多,但面色也红润了,霍为这才放了心,起身将怀中揣了许久的白瓷瓶递给她:“行军打仗难免受伤,这个药效好。用着可能有些痛,你忍一忍。”
“多谢。”允岚低头收下,遣了婆子离开,这才问他还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事?”霍为忽而有些好笑。
厅里一下只剩下两个未婚男女,此前还因为婚事谈不妥牵扯不清,气氛有些怪异。
允岚有些不自然地退了一步,撇开脸:“若是只送伤药,便不用等这几个时辰了。”
按理来说,不过送伤药,也算是人之常情,交给段母未尝不可。
“我确实有事要问你。”霍为承认,看着眼前冷静的姑娘,心里莫名有些酸胀,“不过,就算只是送伤药,我也愿意为你等这几个时辰。”
允岚的脸瞬间涨红,再装不下去镇定自若,侧身对着门外,转移话题:“你说有事要问,是什么事?”
看她无意识地抠着门棱,指骨也绷得死紧,霍为的心终于定了些:“我打算求皇上赐婚,你愿意吗?”
允岚回头,注意到他的视线都在自己手指上,羞得抽回手,抬头对上霍为清冽的眸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么一晃两日过去,霍为忽到太子府拜访,傍晚时分天色将暗,太子正在湖中小阁饮酒,望着湖中一片烟雨霏霏,在湖面溅起冰凉的水花雾气,迷了人的眼,寒气渗入四肢百骸。
“听说,你前日已经奏请赐婚。”太子半垂眼帘,手中拈着一小杯,陷在一袭白狐毛的厚斗篷里,颓废中颇有几分不羁,“允岚可答应了?”
霍为求娶允岚,已是众所周知的事。
“嗯。”霍为轻轻点头,随意坐在太子身边,嘴角却掩不住笑意。
太子抬了抬眼皮,看着昏暗的天空,胸中一口浊气停滞,良久抿一小口酒:“那你还来找我作甚?”
“阿衡,自从我沙场被暗算受伤之后,仕途受阻,有苦不能言,霍府也是门可罗雀,。他人不知我心中苦闷,但你该最明白。”霍为定定看着他,“望京城中人,只允岚并不在意这些。我征战沙场这些年,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她是这世上,我第一次想要独占,牢牢握在手中——”
小时候,太子便与霍为是亲密玩伴,只长大后碍于身份,不可避免生疏,少有这般称呼。
“你应早就知道,我从来就没选择过祝允岚。”太子嘴角牵起一丝冷笑,请管事的送客。
霍为看他这一副冷漠面皮,本也有些恼怒,快走出了牵花廊檐,还是折返。
“在其位谋其职。”霍为毫不畏惧,看着面无表情、放纵饮酒的太子,“三皇子已在预谋反击,轩辕渂也投他阵营,太子你连着两日未上朝,就算朝中老臣愿意为你出力,也未必顶得住万箭穿心。得其拥护,必要还其庇护,不负众望。下官无意冒犯,言尽于此。”
太子仍旧不动声色,看着霍为大跨步离开,只是握杯的指节收紧发白,冰凉入骨。
他何尝有过选择?从出生,就背负这样的使命,这样孤独的使命,这样沉重的使命,非生即死,怎敢奢望爱,怎敢争取被人爱?
不过,霍为偏执到极点,只要他真心爱着阿妄,只要阿妄得到了幸福,是谁给的又何妨?
手指沾了隔夜冷茶,一大早允岚便醒了,用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不过是“阿妄”两个字。妄,是妄想。也是很不吉利的一个字,上面一个“亡”,下面一个“女”。
那年祝家父母被下狱,她带着炙仁逃出生天,日子却过得极为艰难。只记得那时遇见的清隽少年,问她名字,她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妄”字,脱口而出:“我叫阿妄。”
可是梦里,清隽少年的脸,却变成了霍为,那么真实,定定地看着她,就像那日他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
那个目光,让允岚的脸再一次红起来,就好像霍为仍在面前一般。
正巧外面婆子急忙跑来,满头是汗,让允岚去领旨。
前厅一众太监,带了几个大红色双喜纹的盒子,段家一家老小仆从都过来跪下,听着宣旨。
允岚心中一直在打鼓,能猜到是什么,但还是害怕得厉害。一直到宣旨完毕,尘埃落定,太监总管数了一遍天家赏赐的好东西,她一颗心才定下。
真的是他。
段鸿宝面上也十分欢喜,一连地点头。
段母更是激动:“这婚期定得真是急,哎,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又过了一个时辰,霍家的聘礼也都送来了,是媒婆和霍为亲自送的。
屋里屋外的丫头都在说,这排场可真是气派,眼见得霍家娶个媳妇,是下了血本吧,可真是给允岚长脸。
允岚可没心思管这个,她和霍为在廊檐下独处时,便质问他,为何将婚期定得这样急。
她才回到段府不足三个月,之前从没考虑过她的婚事,中间还闹了些时日。而婚礼用品,譬如床柜之类,怎能一个月之内齐备?
她虽然不讲究面子,但总不想粗糙地嫁人。
看她微微撅起的嘴角,海棠一般鲜妍的颜色,霍为喉结滑动,撇开了眼,只淡淡道:“以免夜长梦多。”
“这是婚事,又不是战场上打打杀杀,非要快准狠。”允岚叹了一口气,只能让段鸿宝和母亲好好催着办了。
霍为知道她误会了,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所谓夜长梦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那日坠入冰潭,两人几乎赤裎相见。允岚冻得昏死过去,只美美缩在霍为的宽大怀里,自然无知无觉。可抱着软腻美人的霍为,可备受煎熬,那红唇粉颊,那长睫琼鼻,简直挠人的心。
自从那日回去,夜里总是忆起那画面,还有触摸着她脊背的触感,滑腻的感觉如同仍留在指间掌中。
还在正月里,就洗了几回凉水澡,再拖下去,要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看到这里,你们可还舒适?
☆、009-捉虫
听到赐婚的消息,段思涵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不烦躁。
“小姐,你何必为此置气?”小俾钟怜好不容易才劝她躺回去,掖了被子安慰她,“我听老爷身边的小厮青竹说,前日边疆有战况,那霍为以伤重未好为由,回绝了天家,以后怕就这废人一个了。”
“不行!”段思涵绞着手中的红梅帕子,“她今日可是风光无两,别说天家的赏赐,那霍家给的聘礼,更是给足了祝允岚脸面。我刚刚听隔壁院子里两个扫地的小蹄子,竟说我命不好,被祝允岚抢了这般风光!为我准备的嫁妆,要都给了祝允岚!”
一想到,为自己准备多年的嫁妆,一夕之间改手让给别人,她心里就猫抓般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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