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温说：“是。”

时间仿佛静止了。鹤志明忍着气，并没有去看他们：“你们不准备改吗？”

“爸爸。”鹤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心翼翼的、颤抖着问：“我和哥哥做错了吗？”

鹤志明沉默。

“你是说同性恋吗？”鹤志明看向鹤橙，说：“你们知道吗，美国那边同性恋不少，很正常。爸爸有个同事就是同性恋，他们公然接吻，拥抱，会拍照片发在网上。”

“那不关我的事，现在同性恋很多，我并没有任何资格去说什么。”鹤志明皱眉看他，继续说着：“这是错吗？其实也不算，但我没有想到，我自己家的两个孩子，他们喊我爸爸！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发生在我鹤家！那就是错！”鹤志明气得胸口有些疼，差点喘不过气，他说完后很久都没人再说话，仿佛空气中充满了□□味，一点就会炸得尸骨无存。

鹤温和鹤橙被各自关在了各自的房间。

此刻是傍晚，每家每户做饭吃晚饭的时间。而今天的饭桌上，却多了一个让人讨论起来变了一副嘴脸的八卦。

鹤家一片死寂。

鹤温摸着相框，那是一张他和鹤橙的合照，鹤橙笑得一脸灿烂，对着镜头比剪刀手。

一夜无眠。门被打开，尹柔眼底有些黑，眼睛肿的如核桃似的那样大，看得鹤温心头一颤。

“冷静些了吗？”尹柔问他。

鹤温站起身看她，说：“妈妈，我一直很冷静。”

她哭了一夜无法入睡，此刻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看着鹤温摇头说：“妈妈求你了，别这样，改掉行吗？这有什么啊，你找个女朋友结婚走了，这一切不就过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鹤温看着她：“妈，请允许我说这种话。你和爸爸当初被两家人极力反对，已经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为什么还是分不开呢？”

尹柔怔住看他。

为什么？她当然知道为什么。那种想到要分开就如窒息一般的感觉她到现在都清楚记得。那时候的她年轻，一腔孤勇，甚至到现在都没后悔过。

只要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哪怕不被自己家人认可，也要这么做。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鹤温看见鹤橙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头发乱糟糟，脸色有些差，他喊着：“妈妈。”

尹柔没回头。

“我很小的时候，被哥哥抱回这个家。我很开心，很感恩，因为没有你们，可能我……都不知道会不会活下来吧。”鹤橙盯着她的后背，缓缓说道：“我一直被哥哥照顾着长大，妈妈。在我的记忆里，哥哥的存在一直都是大过于你们的。”

“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说这种话。”鹤橙握紧了拳头，低着头掉眼泪：“爸妈很好，我很爱你们。可是爸妈好忙啊，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回来短短几天又要走。”

“爸妈好忙啊。”他重复着，说：“……可是还好有哥哥。”

鹤志明站在一旁，听后沉思良久，并没有说话。

能说什么呢？鹤橙说的他们不知道吗？这一夜里他们没有想到过吗？在鹤橙很小甚至不记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去了美国工作。一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鹤温在照顾着鹤橙长大。

鹤温宠他，鹤橙黏他。

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十几年，如今成了这个局面，他们难道就没有错吗？

尹柔捂着嘴巴回了屋里，鹤志明没再把两个人关在房间里，转身走了。鹤橙眼泪吧嗒吧嗒直掉，鹤温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脸帮他擦去了眼泪。

看着他双眼通红充满红血丝，很心疼的抚摸着他的眼角。

“橙橙。”他喊。

滚烫的眼泪流在了鹤温的手指上，鹤橙哽咽着，鹤温轻轻抱他在怀里，闭着眼不说话。

第65章

一天过去，鹤家安静地仿佛没人在。

总有人假装从门口路过听动静，听不到什么便转身出了胡同。

夜幕降临。

北屋和东屋仿佛是两个世界。鹤温去厨房做了些饭让鹤橙吃，他端着盘子和碗进了北屋。一旁的卧室门关的死死的，他走过去敲了敲门，说：“爸妈，我做了饭，你们出来吃一些吧。”

屋里传来鹤志明的声音：“你觉得我们吃得下吗？”

鹤温垂眸，转身：“饭我放在桌上了，多少吃一些吧。”

天亮了，鹤温和鹤橙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上学，起了个大早，没做饭，鹤温跟尹柔打了声招呼没听见回应，带着鹤橙出去吃了早饭。

鹤橙下车时，鹤温伸手去摸他的脸，疲惫的面容带着微笑：“好好上课别分心，明白吗？”

“我知道了哥哥。”鹤橙说。

回到教室里依旧是同学低头看课本的身影，之前鹤橙会觉得闷，如今身心放松下来，因为这里不会有那些伤人的语言和眼神，他可以躲一躲。

班长把作业收好，路过鹤橙时看了看他：“没休息好吗？黑眼圈那么重。”

鹤橙伸手揉了揉，说：“可能没休息好吧。”

高三下学期快要结束，还有几个月便是高考。课程其实大部分都讲完了，剩下的就是巩固旧知识，做试卷，吴江出试卷，然后抱着三本书来回地看。

鹤橙无法把心思投入书本里。他翻过一页又一页，声响仿佛都带着阵阵焦虑。

以往爸妈回来时，他中午很少再去找鹤温。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他进那个胡同都会感到压抑，这份心情，在看到鹤温之后才会得以缓解。

鹤橙漫不经心地戳米饭，鹤温用筷子敲他脑袋：“好好吃饭，别乱想。”

一口菜塞嘴里，鹤橙嚼了又嚼，没说话。

“橙橙。”鹤温抬眼看了看他，语气听不出情绪，问道：“会后悔吗？让你承受这些。”

鹤橙一愣，拿住筷子的手不动了，看着他连连摇头：“我不后悔。”

鹤温笑着看他。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鹤橙抓住他的手，很认真地说：“哥哥不怕我就不怕，哥哥不后悔我就不后悔。哥哥去哪儿我去哪儿。”

鹤温盯着他看了片刻，说好。

时间过得飞快，几日已过，尹柔和鹤志明始终没和他们说几句话。尹柔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鹤温早上留了早饭，晚上回来看到还在那里，一点儿都没动。

他每天都做晚饭，可是爸妈一口都不吃。

仿佛在用这种方法逼他们服软。

鹤温敲响了他们的门：“爸妈，不吃饭身体受不了，生气归生气，吃一些饭好吗？”

“你答应我，去相亲娶媳妇，我和你爸就吃饭。”

“妈。”鹤温闭了闭眼。

良久，鹤温噗通一声跪在了门前，声响大的屋里尹柔都吓了一跳。鹤橙连忙跑到他的身边，被鹤温抬手制止了。

一天一夜，尹柔屋都没出，鹤橙跟在鹤温身边，也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不知道什么时辰，眼前的门被缓缓打开了。

鹤志明看着这两个儿子在门口跪得安安静静，摇摇头叹气：“你不后悔吗？”

鹤温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爸，我七岁被你们领养，你们对我很好，像自己亲生孩子一样，这份恩情我每一天每一秒都记得，我永远不会忘，我鹤温无论以后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报答你们孝敬你们。”这是他第一次情绪出现这么大的变化，鹤温眼眶有些泛红，发音重了一些：“橙橙是我抱回来的，他从小就是我照顾着长大，是我带回了这个家，是你们给了我们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我和橙橙永远都会记得。”

“我永不后悔。”鹤温膝盖跪得太久没了知觉，他目视前方，说：“爸，妈。我这二十多年没求过你们什么，可这一次，我只要鹤橙。”

尹柔坐在床边，眼睛通红，目光悠悠，看着他：“你有想过你以后的人生吗？”

鹤温说：“橙橙就是我的全部人生。”

鹤橙心猛烈地跳动，转头去看鹤温。

尹柔勾着唇角笑，一声声的笑，笑到眼泪直流，她在笑自己，她别开了脸：“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好。”鹤温应了，看着她说：“妈，你们记得吃饭。”

鹤温扶着鹤橙回屋，脱下他的裤子检查他的膝盖，只是有些红，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伸手给他揉了揉，抬头撞进了鹤橙黝黑的瞳孔里。鹤橙没说话，伸手抱他，在这一间不是很大的屋子里，在不被支持的情况下，俩人拥抱着，互相取暖。

鹤温看了下家里食材不够，需要去买一些。他带鹤橙去了超市买了东西，没开车，回去路上遇到了很多熟悉的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鹤橙步伐很稳，一步步走远，手心里冒着凉凉的汗。

“出那么大事了还走在一起呢，也不害臊——”

有人接话：“可不是吗？我听说把尹柔的爸妈都气走了，这家子做得什么孽哟。”

“孤儿能有家就谢天谢地了，真是不孝！”

“鹤橙是读书读傻了吗？没学过不能做违背社会道德的事吗？看着那么乖，怎么也能干出这么丢人的事？也不嫌恶心。”

有人冷笑几声：“尹柔生不出孩子就够给我们女人丢人了，领养的俩还干出这种事，我要是她真是没脸活着了！”

“要我说，指不定鹤温怎么忽悠鹤橙呢，鹤橙那个孩子那么小知道什么啊，要不然只要鹤温一个孩子不就行了吗？哪儿还有那么多事啊？”

……

鹤温和鹤橙的脚步双双停在胡同拐弯处。

很奇怪，四月的天气已经渐渐回暖，此刻却冷得如零下十几度的大冬天。

他们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鹤温转头去看他，只见鹤橙低着头默不作声。鹤温手指动了动，心尖上都泛着苦涩的滋味。

“哥哥真是没用。”鹤温说：“没能保护好你。”

如果可以，鹤温希望鹤橙听不到，听不到这些伤人的话，如果可以，他希望所有的伤害通通转向他一个人，让他自己承受，而鹤橙依旧可以保持着开朗乐观的心。

可是并不能。

这世上，有时候语言比拳打脚踢更要伤人。

鹤橙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努力让自己扬起笑容，看着鹤温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哥哥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鹤温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橙橙，哥哥带你走，去一个……他们看不到我们的地方。”

一阵风刮过，胡同里没人，有些安静，鹤橙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第66章

鹤温去学校给鹤橙办了退学手续，震惊了全班的人和高三所有的老师。

其中最受打击的还是吴江。

他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踱步，不愿意相信没办法理解。可是又不能选择忽视，他问为什么，鹤温说私人原因。他问去哪儿，鹤温说C市。

一切来得太突然，吴江最后还是怀着悲痛的心情去整理资料签字，看着鹤橙跟全班同学道别，看着鹤橙跟孙乐乐说话，看着鹤橙背着书包走远，摇摇头，心想：看来高考状元要在别的城市诞生了。

鹤温已经把医院的后续工作交代好，主任留他了很久，始终没同意签字，后来看他态度坚定，沉默半天同意了，说以后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

鹤温带鹤橙走的那天早上，对着尹柔紧闭的房门磕了三个头。

“爸，妈，我带鹤橙走了。”

屋里没动静。

“我不强求你们接受，我带他去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我依旧是你们的儿子，我，鹤温，永远会孝敬您和爸爸。”

“妈妈。”鹤橙跪在地上，抬头说：“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考清恒。”

清恒在A市，他们早晚都会回来。只是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他们继续待下去。

院子里的大片栀子花，嫩绿枝芽包裹着雪白的花蕾，已经快要开花。

飞机起飞，鹤橙扒着窗户看，底下景象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洁白的云层印入眼帘。他恍惚着回不过神，回头去看鹤温。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鹤温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几下，没抬头，问他：“你后悔吗？”

鹤橙握紧了他的手，使劲儿摇头，说：“我怕爸妈生气，可是，这些都没有失去你来得可怕。”

鹤温眉心一动，伸手摸他的脸，说道：“不用太担心，C市的学校我已经联系好了，住的地方也找好了，等下了飞机带你休息会儿就去学校报道。”

“啊。”鹤橙看他，有些疑惑：“你已经安排好了吗？”

鹤温只是笑：“下了飞机就知道。”

A市离C市有些距离，坐大巴要八个小时，飞机快一些也要四个小时左右。最近没休息好，早上起得太早，鹤橙已经裹着毯子静静睡去。

鹤温垂眸看了他很久很久。

他问了不止一遍后不后悔，他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实则会怕鹤橙的回答会是他不想听到的。如果他的人生没有鹤橙，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早就抽不出身了，也从没打算过。他之前没打算把这份爱袒露出来，没想到会出现了一个青咏玺，那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他想让鹤橙黏他一个，只属于他一人所有。所以每次在看到青咏玺和鹤橙在一起时，他很不高兴，却从不表露。

还好，鹤橙现在就躺在他的身边，彼此都下定了决心勇敢往前走，尽管听到了再伤人心的话，尽管这条路很艰难，也不会退缩。

鹤橙翻了个身，毯子被压在了身下。鹤温轻轻抽出盖在他身上，忽然就想说一句：别怕，有哥哥在。

飞机缓缓降落，空姐从身边走过，有一道女声提醒C市已经到达，不要忘记贵重物品。他们两个人的行李比较多，用了四个大行李箱才勉强带了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