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扉舟一愣,下意识地反驳:“不是女朋友。”
“哦,”林今鸥拖长了尾音,反问,“不是女朋友,那就是……男朋友咯?”
顾扉舟闻言,眼睛一眯:一般的直男,会这么问问题吗?
林今鸥耸耸肩,继续垂眼打字。
oh:“我很久没有直播了。”
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顾扉舟点进了聊天框,嘴角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Z:“想直播么?”
oh:“不是想直播,是想跟你一起直播吃鸡。”
顾扉舟忍不住抿嘴笑了。
Z:“好,今天一起打两局。”
oh:“我要双排。”
顾扉舟几乎是笑着打字的。
Z:“好,都听你的。”
林今鸥抱着手机,笑得瘫在了沙发里。
Z:“不过我今天没那么早,十点钟以后才能上线。”
顾扉舟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保守估计他跟林家人吃完饭之后就驱车回去,他老家是农村的,从这里开车过去得一个小时,再跟爷爷唠两句嗑,然后再洗漱,就差不多十点钟的样子了。
oh:“没问题。”
林今鸥歪着脑袋只思考了两秒钟,继续打字。
oh:“都听你的。”
他这句话隔着一个屏幕的长度,正好跟Z的那句“好,都听你的”首尾呼应,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儿心有灵犀的样子。
顾扉舟和林今鸥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开饭了,”周易拓从出厨房出来站在餐桌边吼了一喉咙。
他的声音发出得过于突兀,以至于沙发上的那两个人巡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下去。
周易拓乐了:“你俩照下镜子,笑得也太如出一辙了吧?”
林今鸥和顾扉舟对视了一眼,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又各自嫌弃地挪开了彼此的目光。
餐桌上。
林冉瑕暂时放下了筷子,温和地问着林今鸥:“小鸥,妈妈看了你的成绩单,觉得你——”她斟酌了一下句子,委婉道,“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她又瞥了一眼顾扉舟,继续开口:“而且马上就要到高三了,时间紧,妈妈想给你找个家教补补课,你觉得怎么样?”
顾扉舟听完后筷子便不动了,他好像已经猜到了周易拓跟他说的“外快”是什么意思了。
林今鸥有些烦躁,想直接扔掉筷子,但他在林冉瑕面前又一贯很能忍,闻言只是抿了抿嘴,闷头扒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向来不爱学习,反正不论他学得有多好或多差,以后都是要去继承家产的。
整个无暇集团都将来都会是他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就算没人当着他的面儿说,但是老师、同学,包括他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还没上学的时候,住在周围的小朋友们就会时不时地对着他笑嘻嘻地指指点点:
“林今鸥,没有爹!”
“没爹养,真可怜!”
小孩子的自尊心都格外的强,听到这种话哪里能忍,三天两头就跟其他的小朋友扭打在了一起。
偏偏被打得一身的伤他也不跟外公说,就更加不会跟林冉瑕说了——从他记事起,林冉瑕就特别的忙,半个月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
受委屈了,怎么跟她说?
打电话吗?
对着冷冰冰的话机倾诉吗?
他说不出口。
每次打完,他都会去他对面邻居家院子后面的那棵橡树下,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他见证了那棵橡树从一棵小树变成了一棵大树,等他从农村来墨城城区的时候,它已经是一棵可以投下一片浓密树荫的参天大树了。
再后来,等他上学之后,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得到好转——那些指着他笑嘻嘻说“没有爹真可怜”的孩子也跟他一样长大了,入学了。
他们依旧会在学校里指着他说他没有爸爸,并且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儿。
又是一顿一挑多的架,并且他还没吃到亏,即便是一人对多人,他还是把他们给打趴下了。
林今鸥打架厉害的本事就是从学龄前开始练起的,经验丰富。
跟学龄前不同,在学校里打架是会惊动老师的。老师自然是要问为什么要打架。
林今鸥不说,被打的那些人本来就理亏自然也不会说。
从表面上来看,林今鸥没有受伤,受伤的是对方,谁弱谁有理,便把原因归结到了林今鸥头上。
林今鸥领罚。
那些人尝到了甜头,更加肆无忌惮地指着他说三道四。
林今鸥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甚至还惊动了家长——林今鸥的外公。
不过外公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从来不会对他说重话,虽然林今鸥没说他打架的原因,但老头儿一看那几个跟自己宝贝外孙闹矛盾的倒霉孩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仅不会怪林今鸥,反而更加心疼他。
所以叫家长这件事情在老师眼里,对林今鸥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既然叫家长没用,老师就只能亲自上阵了。
不过由于林今鸥“屡教不改”,老师对这孩子说的话也愈来愈不收着了:
“是,你家是有钱,但钱不是万能的,人长大了还是要靠自己的真本事。”
——这算正常的,但到后来,画风就越来越不是这样子的了。
“得得得,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也管不了了!”
“反正你长大以后也不会没有立足之地,你还有亿万家产要继承呢!”
那是他第一次对“老师”这个职业产生了新的不好的认识。
而在同学那块儿,他也遭受了新的认知。
因为之前那群人不会刻意在其他人面前遮遮掩掩,所以次数多了那么几次之后,也有其他的同学跟着起哄嘲笑他。
当然由于林今鸥战斗力爆表,也没人敢当面碰那根红线,而是悄么声儿的过个嘴瘾。
林今鸥不止一次的听到过自己的同学背着他对他议论纷纷:
“你听说了吗?林今鸥这次又没考好。”
“这有什么的,没考好就没考好呗,人家在意过吗?”
“条条马路通罗马,有的人天生就出生在罗马。”
“我们只是会学习,人家可是会投胎。”
“唉,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听到这些话还会直接拳头伺候,可后来听得多了,他渐渐地也就麻木了,他在一次单挑一群人后,一个人走在没有路灯的农村路上的时候,突然觉得疲惫,他发现拳头是抵不过流言蜚语的。
成为林今鸥,是他可以选择的吗?一出生就没有父亲,是他自愿的吗?
天知道他有多羡慕那些开家长会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同学,可他只有外公,因为他没有爸爸,连妈妈也忙得经常见不到面。
周围的老师、同学,都说他长大了直接继承家产就好,要读什么书啊?
有意义吗?反正都是要回去继承家产的,谁让他会投胎呢!
看,多无聊无趣的人生。
仿佛他的人生还在还没怎么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可他知道这事儿也不能怪林冉瑕,如果没有林冉瑕,没有林冉瑕给他们家带来的财富,他的处境只会更糟,蜚语对没钱没权的人只会更加的残忍,那样他们不仅会说他没爹,还会说他妈如何如何。
市井中的流言往往是最让人觉得恶心的,尤其是对女性。而偏偏他看过林冉瑕工作最拼、最无奈的样子。
所以他一方面会偶尔冒出抱怨林冉瑕为什么那么在意工作而不多陪陪自己的念头,另一方面又心疼自己的妈妈。
这种激烈的矛盾的感情碰撞在一起,让他对林冉瑕的感情也很矛盾,这种矛盾让他连觉得对老妈的一点儿不耐烦或者是违逆,都是大逆不道的。
他不能在安然享受了林冉瑕努力工作给他撑起的保护区域后,又去抱怨她的努力和不容易。
那样就太狼心狗肺了。
让他当面拒绝林冉瑕说自己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家教……他做不到。可是他也不想直接就这么点头说好,他只好选择沉默。
林冉瑕把林今鸥的种种表现看在了眼里,而后朝周易拓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林今鸥感受到手机振动了一下,他本以为是他哥给他发的QQ消息,却发现是周易拓的微信: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你鸥皇爸爸:“??”
周易拓:“我要是让你当场接受你妈妈的提议,你会耍赖么?”
林今鸥看着这点段消息,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鸥皇爸爸:“你确定你要这样浪费这么宝贵的机会?”
周易拓回了个“嗯”。
林今鸥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他就像是个徘徊在悬崖峭壁边缘的人,他既不想往前,也不想往后,这两种矛盾的心理达到了分庭抗礼的地步,让他无从选择。
他需要一个帮他拿主意的人,或者说,需要一道外力去帮他做那个决定。
现在,周易拓把他们之前的约定拿到了面儿上,成了那道“外力”——
倒是歪打正着,成全了他。
林今鸥搓了搓脸,回了个“OK”的表情包,而后两人就没有交流过了。
除了自己那如释重负的感觉外,他还冒出来了另外一个想法:大开眼界。
他还以为对方会出类似于“劝你妈妈答应我跟我在一起”的要求。虽然林冉瑕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自己就是林冉瑕不想找个伴儿的最大的心理上的那道坎儿。
他也知道林冉瑕对周易拓跟对别人不一样,她是一个坚强自立的女人,如果不是真的对周易拓有不一样的想法,是不会允许那个男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她生活里的。
周易拓是聪明人,林今鸥知道周易拓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只要他开口跟林冉瑕说,林冉瑕就会松口答应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
所以,林今鸥理所应当地认为周易拓会把当初的那个承诺用在他跟林冉瑕身上,然而他等到现在,周易拓不仅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反而把那个机会浪费在了别的地方。
他跟林冉瑕之间一直不尴不尬的不像普通的母子,客气得像后妈和继子,这份客气堪堪保持了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他也不敢贸然进入对方的感情圈子,不然打破了这个平衡,他不知道这样会对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或者相处模式带来什么未知的变化。
未知让他恐惧。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主动提出林冉瑕和周易拓之间的感情问题的原因。
“请就请呗,”林今鸥说道,他闷头扒了两口饭就吃不太下去了,撂下筷子说了句“我吃饱了”便离开了餐桌往自己卧室走去了。
周易拓看着林今鸥关上了房间的门,而后扭头问顾扉舟:“你们实验室津贴怎么样?”
顾扉舟说:“还凑活。”
周易拓挑眉:“那就是不怎么样了。”
“……”顾扉舟嘴角微微抽了抽,平静地说道,“跟你们大公司的实习生是比不了的。”
他当年在周氏实习的时间,工资确实比现在实验室的津贴要高,而且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周易拓笑了笑,五指微微收拢轻轻敲了敲桌面,问道:“我这里有个比我们公司实习生还赚钱的外快,想不想听?”
顾扉舟放下筷子,轻叹一口气,看向周易拓,语气颇为无奈:“都这么明显了,还需要说出来吗?”
周易拓笑了笑:“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儿好,话不用讲太明白大家都知道。”
他说完便给了林冉瑕一个眼神暗示,后者看向顾扉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舟,最近还忙吗?”
跟零壹科技那边的合同差不多算是敲定了,至于实验室那边的项目,顾扉舟专业技术水平摆在那里,每天花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他道:“还行。”
“不是很忙就好,”林冉瑕浅浅地笑了笑,将耳边的头发轻轻挽到了耳后,温声说道,“暇姨是想拜托你帮忙给小鸥补课来着,我知道你成绩一直不错,你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她看着顾扉舟,想起了还有事情没说,忙不迭又补充道:“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做的,补课费好商量,我可以按市场价的十倍给你都行,暇姨相信你的能力。”
顾扉舟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沉默让林冉瑕和周易拓的心都有些吊在嗓子眼儿里了,他看着林冉瑕,开口:“暇姨,这不是钱的问题。”
林冉瑕和周易拓的脸色突然不太好看了,就在他们认为顾扉舟会说拒绝的话时,顾扉舟却说:“问题在于,林今鸥……他愿不愿意让我教。”
确实不是钱的问题,他还真的不怎么差钱。别说林冉瑕说要给他补课费了,就是不给他补课费,如果林冉瑕有需要,他也会义不容辞。
那年他父母车祸去世的时候,家里只有年幼遭逢巨变六神无主的他和因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哭得肝肠寸断没了章法的顾建国,家里没一个能真的管事的,是林冉瑕帮忙操持了他父母的后事——
单凭这一点,顾扉舟就觉得这恩情都得涌泉相报了,更别提后来他因为学籍和户籍的问题返回墨城参加高考时林冉瑕又帮了他一次。
这两次,都是他活了这二十二年来最重要的两次人生的转折点,林冉瑕都帮助了他。
所以,钱不钱的不是重点,重点在林今鸥身上。他能感受到林今鸥对自己的敌意,大概率是昨天他无意间提起了林爷爷。
果然,林今鸥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是不愿意。”
他的手机还在餐桌上,出来拿手机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可以接受请家教补课,”他拉开椅子坐下,瞥了一眼顾扉舟,微微扬起下巴,“但不能是他。”
顾扉舟脸上的表情没任何变化,因为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相比较于顾扉舟的平静,林冉瑕倒是脸色变了变,她问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太冷了,”林今鸥耸耸肩,“他一看就是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到时候我问他一个问题,他‘嗯’一句然后就没了,再问一个问题,他‘哦’一句然后也没有然后了。”
他叉腰问道:“就这种沟通模式,还怎么提高我的成绩?”
顾扉舟:“……”
想起顾扉舟那天生的面瘫脸,确实很容易让人引起误会,周易拓在一旁没忍住“噗”的笑了一声。
顾扉舟叹口气:“我只是不喜欢说废话,不是不会说话。”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林今鸥耸耸肩,“离你高考都五年了,你确定那些知识点你还记得吗?万一你不记得了,怎么办?咱俩都尴尬。”
他转脸看向林冉瑕,神色认真:“妈,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林冉瑕一愣,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顾扉舟,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写着一行字:
gu903();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