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阿姨?”宋谨问,“有什么事吗?”
“小谨……”袁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的涣散感,“我……你爸他,他联系我了。”
心猛地一沉,宋谨握紧了手机:“他回国了?”
“应该没有,看号码,应该不是在国内。”袁雅好像喘了一声,呼吸都急促了些,“他……他说我跟你们兄弟俩联合起来把他弄垮,逼得他现在没个人样,东躲西藏……”
“小谨,我……我担心他哪天会偷偷回国,我怕他找我……”
“什么叫你跟我们联合起来把他弄垮?”宋谨心里不知是气还是莫名其妙,脸色都冷了,“他自己做了那些事,为什么会赖到我们头上?”
“因为他说,当初那笔汇进国内公司里用来偿还债务的钱,是星阑逼着他交出来的。”
“什么……”宋谨微微怔了怔,“是宋星阑逼他汇的钱?”
“是,他说他当时去多伦多找星阑,结果星阑让他把钱拿出来,用来填补公司的债务。他说难怪星阑还在读大学就要跟他分家划清界限,原来我们几个人都是早有预谋。”袁雅咳嗽了几声,“我也不知道他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我很怕……”
“换只手拿电话吧,右手还挂着点滴呢。”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然后宋谨听见袁雅说:“好,谢谢护士啊。”
“阿姨你在医院?”宋谨皱着眉,“怎么了?”
“宋向平前几天给我打完电话之后我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两天又忙着批开学考的卷子,没休息好,胃溃疡犯了。”袁雅好像是喝了口水,说,“老毛病了,这次特别严重些,所以请假来做了个微创,昨天晚上刚手术完。”
“但早上做了个梦,梦见宋向平来找我了,醒来觉得实在害怕,就没忍住给你打电话了,本来不该打扰你的。”
“可我实在不知道找谁说……小谨,我真的特别怕他哪天突然回国,我已经经不起他再这么打击我一次了……”
宋谨将电饭煲插头拔掉,一边朝卧室走一边问:“你在哪个医院?”
“不用不用。”袁雅说,“你不用过来的,就是这事儿,你跟星阑帮我想想要怎么办才好,我想不出办法,太害怕了。”
“就算他真的回来,也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宋谨冷静地说,“阿姨,你先别担心,他逃出国才没几个月,风头没过他不敢回来的,现在你的身体最重要。”
他进房间拿了外套,再一次问:“你在哪个医院?”
袁雅没再拒绝,说:“二院。”
“好,我现在过来。”
“那你路上小心。”
宋谨给葡萄柚添了猫粮,现在是中午还没到,他准备去借个车,到时候晚上回来也方便。
他关好大门,一边给村民拨电话一边打开院门,然而脚步还没迈出去就滞在了原地。
路边停着一辆黑灰色的DBS,宋星阑穿了件极其简单的黑色棉服,站在车侧抽烟,听见开门声后他抬头望向宋谨,然后将烟从唇间拿下来。
那真的是很年轻好看的一张脸,少年气还没有完全褪下去,但沉静冷漠的神色和熟练的抽烟动作又给他添了几分恰合时宜的成熟,仿佛正处在一个巧妙的转变过程里,年少轻熟皆有之,无法具体形容,却融合得刚刚好。
电话已经打通,村民问宋谨有什么事。
宋谨知道,既然宋星阑站在这里了,自己今天就只能上他的车,没有别的选择。
“没事,本来想问你借个车的,现在不用了。”宋谨说,“没事了,挂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走下台阶,并没有说话,只是打开副驾驶的门,然后坐进去。
宋星阑将烟蒂掷在地上,抬脚踩灭,上了驾驶座。
车里空间小,宋星阑的身上似乎有香水味,不浓不深,清清淡淡的,夹杂着残余的几丝清凉烟味,传过来的时候,宋谨觉得好像有风钻到衣领里,然后沾在脖子上,把他也传染。
车开得不快,算起来这是宋谨第二次坐宋星阑的车,第一次是在三年多前,宋星阑十八岁,那天下着大雨,是宋星阑出国的前一天,后来宋谨站在雨里,眼睁睁地将自己的受辱视频看完。
只要一想到这些,想到从前的任何一个情节,宋谨就会无比清醒,清醒到他想闭上眼,永远不要面对身边的这个人。
只是有些事不得不说,宋谨将目光从车窗外转回来,看着前路,开口:“宋向平给袁雅打电话了。”
“知道。”宋星阑说,“下飞机的时候袁雅给我发短信了。”
“宋向平现在在哪?”宋谨问。
“跑了。”宋星阑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本来躲在温哥华周边的一个小镇里,我一直让人盯着的,半个多月前他跑了。”
“那笔钱……是你逼他拿出来还债的?”
“我不可能拿我的钱替他还。”宋星阑说,“他自己造孽,还想躲在国外过好日子,没可能。”
是啊,宋谨早该想到的,宋向平那么自私伪善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逃亡的时候将这样一笔钱汇到国内用来还债,以他的品性,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后事。
话头在喉咙里咽了又咽,宋谨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问:“袁雅当年流产,跟你有关系吗。”
当初袁雅告诉宋谨她是在宋星阑出国那天流的产,即使没有任何证据,宋谨第一个怀疑甚至笃定的,就是宋星阑,这个疑虑在他的心头梗了太久,他想知道答案。
宋星阑莫名弯了一下嘴角,笑意却嘲讽,他淡淡地问宋谨,语气却像是肯定的陈述:“你一直觉得是我做的。”
宋谨没有说话,他不想撒谎,只能默认。
“是宋向平。”宋星阑看着前方,“那天我去机场前他们就在家里吵架,后来赵海带我到了机场,本来要送我进去的,结果接到宋向平的电话,说袁雅摔倒了,让他回去一趟。”
“怀孕的老婆摔倒了,第一反应不是叫救护车,而是让自家司机回去接人,宋向平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袁雅到底是摔倒的还是被他推倒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个自私自利无可救药的父亲,或许算得上是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
宋向平接连的出轨致使了离婚,幼年的亲兄弟分离,一个日夜承受母亲的怨气与指责,变得自卑残缺,一个遭受父亲的家暴与虐待,变得冷血扭曲。
冲突,碰撞,填补,愈合,撕裂,重创,一切的一切,从十几年前的那场失败婚姻里就已经注定好了,一路走来全都有迹可循,而自己是受害者中最无辜、最惨淡的那个。
宋谨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从不觉得自己该受这些罪,他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知道自己不够好,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十几年来所承受的,确实太过度了,不该是这样的。
宋谨突然觉得很累,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或许会在被命运碾压之前就结束生命,避免遭受这一切。
可惜太晚了,他被踩得四分五裂,偏偏又吊着一口气死不了,更痛苦了。
“我当初……”宋谨靠在椅背上,侧过头看着窗外,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尾落下,他轻声说,“当初应该跟着妈妈……”
他说到这里就没了声响,宋星阑转头看着他,宋谨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动了动唇,无声地独自把话说完了:
“……一起死的。”
第38章43-44
43.
到了医院后,宋谨和宋星阑一起上了电梯,袁雅的病床靠窗,他们穿过病房,在隔帘后看见了袁雅。
女人是太脆弱珍贵的生物,岁月和苦痛总能轻易地在她们的脸上留下痕迹,几年前温柔优雅的老师在经历了流产、丈夫出逃、公司倒闭和病痛之后,变成现在这副消瘦苍白的模样,宋谨心里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宋向平真的该死。
他从前知道宋向平是怎样的人,于是只想着和宋家划清关系,然而此刻将一切串联起来,抛去自身受过的伤,对于其他人,比如被虐待过的宋星阑,比如吃尽苦头的袁雅,还有离世的母亲,宋谨从没有一刻是如此希望宋向平以死谢罪。
“星阑也回来了啊。”袁雅靠在病床上,手上还插着输液管,她笑了笑,“很久没见你们兄弟俩了。”
宋谨将路上买的水果放到床边的柜子上,问:“您动手术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就是做个微创而已,很小的事。”袁雅抬头看着宋谨,笑着说,“不想打扰你们,你们自己有很多事要忙,大年初一你们俩还都给我转了钱,有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宋谨大年初一的时候确实给袁雅转了账,不算很多,但对于他和袁雅之间的关系来说,分量也足够了,只是他确实没想到宋星阑也会给袁雅转账。
宋星阑自进病房后就一直一言未发地站在床尾,宋谨给袁雅倒了杯温水,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一提起这件事,袁雅的表情滞了滞,她接过水,说:“他是半夜打来的,我接起来之后他就说我真有本事,跟他的两个儿子联合起来把他搞垮了,弄得他现在不成人样。还说难怪星阑一早就拿了股份跟他划清界限,趁他落难了还逼着他把钱拿出来,谁知道那笔钱是不是用来还债了,说不定都被我们几个分吃了。”
袁雅有些憔悴地垂下眼,叹了口气:“就是这些,但我觉得他已经疯了,就怕他哪天回来找我,我真的……”
宋谨轻轻按住她的肩,刚想安慰她几句,一直没说话的宋星阑突然开口:“只要他敢回来,除了进监狱就是死,你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很平静,袁雅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宋谨心知宋星阑对宋向平的恨意有多深,但听到这样的话,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凛。
宋谨丝毫不怀疑,如果宋向平真的敢再出现,宋星阑会在警察找到他之前就把他解决掉。
“你……”袁雅似乎是斟酌了一下语句,有些担忧地说,“星阑,你别冲动啊,他要是回来了,我们报警就行的。”
宋星阑没有回答,宋谨知道,他宁愿用沉默表态,也不会撒谎着向袁雅保证什么,一旦事情发生,无关冲动与否,宋星阑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的弟弟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阿姨,你别担心,他现在肯定不敢回国的,你先换个手机号,陌生的电话别接。”宋谨说,“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或者宋……星阑就是,别怕麻烦。”
袁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袁雅喝了口水,问宋谨:“你是准备今年考研吗?”
“是。”
“那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联系我。”袁雅温柔地笑笑,“我虽然是教高中的,但是在这方面还是能给一些建议的,你是要在家里备考吗?”
“应该会回市里,租个房子,然后去图书馆学习。”宋谨说,“大致是这么规划的。”
“嗯。”袁雅抿了抿嘴,“找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吧,你肯定都考得上的。”
宋谨点点头,袁雅好像是顿了顿,然后轻轻拉住他的手,拇指指腹摸了摸宋谨的手背,她又看了宋星阑一眼,脸上不知是欣慰还是感叹:“你们都长大了,真好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我没怎么照顾过你们,也谈不上是你们的家长,但这几年看你们在外面都过得不错,我也很开心。”
宋谨的指尖抽动了一下,袁雅的手心很暖,握上来的时候,丝毫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自然至极。那点久违的温度勾着人陷入遥远的回忆,宋谨想起自己短暂的童年岁月,在家庭还没有分崩离析之前,母亲也曾这样握着他的手,而他拉着宋星阑的手。
多可贵又模糊的记忆,彼时年幼的他们永远无法预料到,后来的人生会变成那个样子。
心头被什么东西压得发痛,眼睛是酸的,宋谨避开袁雅的目光,怕她看到自己眼底的红,辗转间却又不巧地对上了宋星阑的视线。
他弟弟的眼神永远冷静,漆黑的,静漠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看过来的时候,宋谨却没办法忽略掉那种感觉。他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东西,不需要靠眼神,也不需要靠表情,光是视线交错,就能让人觉察异样。
可宋谨辨明不了这种异样的本体,他只是无法承受这种直视,相较过去而言,如今的宋星阑已经克制很多,但宋谨心里余悸尚存,永远没办法消散。
“好好休息。”宋谨回过神,说,“什么都别担心,没事的。”
袁雅点了点头:“你们都没吃午饭吧?我这胃也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吃了,别饿着了,去吃饭吧。”
“那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宋谨说,“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袁雅笑着,“去吧。”
出了住院大厅,宋谨低头往与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他不可能跟宋星阑一起吃饭,到此为止就好。
“去哪。”宋星阑站在原地,问他。
宋谨停了脚步,以背对他的姿势站定,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要下雨了。”宋星阑说。
宋谨并没有回头:“我会自己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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