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令荨还想说什么,沈盛却一把打掉她手里的伞,伞面落在地上,四仰八叉地面对着浓云密雨。
“你不就是想把我气走吗?上一次你成功了,这一次还想故技重施?”叶令荨却完全没把他那句话听进心里。“我要是在乎旁人如何说道,从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你!”
“小时候我非要缠着爹爹去走镖,有一次遇到山匪,暗中跟了我们一路。那日又恰逢我发脾气闹别扭,爹爹为了哄我特意去山崖帮我采东西。”叶令荨道:“就是因为他这一走,让那些山贼有了可乘之机,他们下药放到了镖师,他不仅捉了我爹爹,百般羞辱,还将其他镖师打伤。最终是我娘拿了赎金,才将人赎了回来。”
“镖局的信誉就是一块牌子,而那一日起,我们叶家的牌子就因为我的任性被毁的一干二净,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把这账算干净。”叶令荨说得眼圈泛红,声音却坚定,她转过头,盯着沈盛。
“我拼命的练武,别的女孩子在讨糖吃的时候我在烈日下晒着,直到三年以后,我和爹爹才一起山上的山贼的老窝除得一干二净,重塑了叶家的名声。”
“沈盛,惩罚自己是没有用的。”她一字一顿道:“你若是心中的气真的咽不下去,也要知道,该跪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那些害你的人!”
沈盛浑身一震,低下头,清俊的身子微微颤抖,半晌,他才抬起眼眸。
他的声音仍旧嘶哑,却并无先前的死气:“叶姑娘,你起来。”
“你跪多久,我就跪多久。”她坚持道。
他用手撑着地,倾身过去,修长的手指握住伞柄,又重新将伞撑到她的头上。
“我不跪了。”他低声道。“你说得对,跪在这里毫无用处。”
雨水仍然打在伞面上,霹雳啪啦地,叶令荨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终于是笑了。
——
三人行,必然多一人。
叶令荨扶着沈盛回去换衣服,唐念锦见他们关系近了些,也不方便跟着去打扰,只站在在外城门下看着彭城古旧而苍苍的绵延城墙。
她握紧伞柄,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时间也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见雨快停了,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身后,雨幕苍茫,天地都是灰蓝的一片。
这一眼,却在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念锦几步走了过去,进了亭子收伞,这才喊了声师父。
亭中坐着一个老人,目光炯炯,正是刚回彭城的梁老。
“这小子我说多少句都想不开,你们两个女娃娃几句话就把他劝回去了,不错不错。“梁老发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坐在亭子里,悠闲得很。
唐念锦坐了下来,问他:“沈家到底怎么了?”
“明威将军的事,你知道吧?”
唐念锦点点头,当时唐家全家从京城来彭城的时候,正值明威将军病逝。若不是这位名震四方的大将军突然去世,北边的蛮族和其他边境的异族也不会在这段日子蠢蠢欲动,起了心思。
十多年前蛮族入侵,杀得北边寸草不生,血流成河,还是明威将军带着人把蛮族给打了回去,如今他才过世未有多久,蛮族的细作就已经渗透到了慈州。
“可明威将军不是病死的吗?这件事情也过去有一段时日,怎么会突然翻出来?”她疑惑道。
“京城里的事我一个老头子说不清,不过既然你是我的徒弟,我也得和你提醒一两句。”梁老半眯着眼,看着外面的雨景,缓缓道:“姓李的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沈家也是刚巧撞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人说将军的死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谋杀。这件事情查来查去,不管怎么说,最后黑锅是给沈家背的。”
“沈盛那小子的爹是温王的人,昌王和温王向来不对付,而且这件事情昌王也是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在朝中动起手来,如今人人都自身难保,深怕一个不小心站错了队,被当做牺牲的棋子。”梁老解释得轻松,唐念锦却听的心惊,朝中的斗争已经激烈到如此程度,原本以为梁老只是个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老头子,没想到他对这些事也看的一清二楚。
“那沈家现在情况如何?”
“沈乌就是个顶罪的,上面的人不想让他们在继续查下去了,现在人判了流放,谁想他却莫名其妙死在了牢里面,对外说是急病。沈家夫人遇见这事,也是一病不起。”梁老继续道:“我赶回去,就是给这小子处理沈家的事,忙的我啊好几日没睡好,总算是保住了沈家的根,没有牵扯进更多的人。沈夫人担心沈盛回来会受牵累,也一直未叫人通知他。”
难怪沈盛知道这件事会如此反应,他若是听了沈父的话,入了仕途,如今也不会面对沈家冤案,自己却无能为力。
唐念锦站起身来,瞧见亭外雨幕中隐约映出少年清俊身影,他撑伞缓行,虽然伞面遮着脸,天地间雨声簌簌,她还是一眼认出来那人的身份。
“你在这儿。”
她看着陆宴收伞进了亭,黑曜石般的眼睛带着层雨天的湿气,少年侧头看了看梁老,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你来这儿做什么?”唐念锦问他。
陆宴只道:“无事。”
又补了一句:“天色晚了。”
他听老刘说叶令荨来找唐姑娘出去,说是沈盛出了事,便一直放心不下。
雨又下的大,只能亲自出来寻人。见亭中二人无恙,才松了口气。
可面上还是未有太多情绪,俊逸的五官神色淡然,手指翻转,玩起手里的伞来。
唐念锦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亲自出来寻人,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少女面容俏丽虽然雨大风冷,两颊却有红晕,这般一笑,显得更加好看。
她又转头问梁老:“师父回了彭城,打算常住吗?住在何处?”
梁老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少年俊逸如风,身姿挺拔,少女面容俏丽,玉钗点翠,站在一起看着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便摸了摸胡子,笑道:“不急不急,回来了就多呆些日子,至于地方嘛,自然是住徒儿家了。”
第四卷外族纠葛
第56章要钱
三人回了陆家,天色已经暗下来,雨也停了,陆宴走在前面,唐念锦跟着梁老一路缠着他问京城的事。
到了陆家门口,远远就看见围着一群人,唐念锦走进了些,才发现领头的是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陈财。
陈财自打被陆宴撵出陆家之后,一直等着陆家来请自己,谁想陆家生意越来越好,根本不需要自己。他心中气不过,暗地里使了些绊子,可陆家生意依旧越来越好。
他又急需钱,只能暂时找了其他的东家做事。如今出了岔子,他便带人来陆家要钱。
“你们着什么急呀?等少东家回来了,欠你们的钱一分都少不了的。”陈财安抚了身后人几句。
“姓陈的,你还回来做什么,你早就和我们陆家没有任何关系了!”老刘堵在门口,一张脸上满是皱纹,眼里含着怒火,死活不让陈财他们进门。
“这话你可说的可就不对了吧,我替陆家做的那些事,这些年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换了新主人,任你们一句话,好啊,说踢开我就踢开我了?”陈财阴阳怪气道:“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们陆家怎么说也是彭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更是把生意做到了整个本北地都知名的程度,可我没想到。”
他吐了口水:“没想到你们过河就拆桥,尽不做些人事!”
说完,还嫌不够热闹,朝四下围观的人大声嚷嚷:“我辛辛苦苦为陆家奋斗这么多年,自己没落着好,临了了还要被人撵出陆家!这样的东家,可真是好大的气派!”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四周的街坊邻居,看热闹不嫌事大。
更何况原本陆家就要垮了,如今一朝暴富,眼红的人不少。他们更乐意瞧见陆家出事。
“以前是陆家的管事,那也的确替陆家做了不少。陆家老爷去世后,不也一直是陈财在忙里忙外吗?”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给开掉了,难道真如他说的,陆家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是啊,这事陆家做的可不道义!”
眼看四周的人议论纷纷,将事情越说越离谱,陈财心里有了底气。
他转头见着唐念锦和陆宴回来了,连忙喊道:“小陆爷,你怎么也要给我个交代吧?”
老刘也连忙走到二人身边,旁侧的人也分分让开。等陆宴三人走过来,陆宴面色冷淡,似乎并不怕陈财闹事,唐念锦在他身后,见梁老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并不打算插手。
“瞧见没有,主事的来了。”陈财回头对一个矮胖的方脸汉子道:“陆家家大业大,跑不了,你还怕我没钱吗?”
方脸汉子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你们家门前够热闹的呀。”梁老默默退到了人群里,笑着当了个吃瓜群众。
老刘到了陆宴身边,低声道:“还不是陈财,自打我们跟他划清界限之后,他一直就惦记着陆家,后来不得已找了个新东家做事,可老毛病不改,被人家发现做假账,私藏了不少银钱。别人要他还钱,他还不上这个窟窿,就带着人来咱家门口闹。”
“我可是为你们陆家辛辛苦苦干了好多年的,你们一分钱不出就把我这个老功臣撵了出去。”陈财冷笑:“这不好说吧?”
“刘仁良在家里没?”唐念锦低声问老刘。
老刘叹了口气:“这不是去外面处理事情,还没回来呢……”
正说着刘仁良,他就回来了,见一群人堵在陆家门口,加快了步子过来。唐念锦和他说陈财是要来要钱的,让刘仁良进去取帐。
刘仁良看了眼闹事的陈财,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进了陆家大门,去拿账册。
“你们该不会是想要赖账吧?”陈财想硬闯,却被陆宴挡了路。
他一抬头,便瞧见少年刀子般的眼神,狠狠刺在他脸上,好像要把他这个人切开一般。
陈财被陆宴的气势震了心神,往后缩了缩脖子。又想起自家占着理,没有必要怕他,这才挺直腰杆继续叫嚣。
“你要补偿,可以。”陆宴冷冷道。
陈财原本以为还要再闹一闹,没想到陆宴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你别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几两银子可打发不了我!”
“五百贯。”
四周一片惊呼,他们知道如今陆家有钱了,可没想到出手能这般阔绰。一贯钱都够一户寻常人家吃上一年,陆宴开口就是五百贯,果然是财大气粗的富家少爷。
“小少爷,这可不是笔小钱,即便是要拿出来,那也不能给陈财这样的人啊!”老刘着急了。
陈财原本想能讹诈个几十贯就是,没想到陆宴开口就是五百贯,当下面露喜色,哼哼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刘仁良将账本拿出来,递给陆宴。
“这是什么?”陈财见着这厚厚基本账册陪,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陆宴翻开其中一本,一条条细数往日陈财侵占陆家的财产和转移隐匿财物的过往。
他念了几页,抬头看着陈财:“按这样算下来,你欠陆家三千五百六十七贯,即便去了这五百贯补偿费,还剩三千零六十七。所有的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全在这上面。”
“念在往日旧情上,我只算你三千贯。”
“这笔帐,你可清楚了?”
陆宴这几句一出,四下哗然。
原来陈财这人,竟然侵占了主人家如此多的钱财,如今还要到人家门前来闹,要钱要命的,可真是个白眼狼!
“好你个陈财,原来在以前的东家那里,你就手脚不干净,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让你到我家来管事!”那方脸汉子听到这里,也不再相信陈财的鬼话,狠狠踢了他一脚,令身后跟着的人来抓住陈财。“我非要送你见官不可!”
陆宴的声音听着好听,可落在陈财耳里,却像恶鬼一般,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占了陆家不少家财,可那些手脚都做的极其隐蔽,按理来说不会被发现。
他一开始都是小贪,谁让后来陆家的老爷去世,陆宴又不管事,才给他留下了空子。
万贯家财在自己眼前放着,他如何能忍得住!
如今没想到的是陆宴不仅把他往日做过的帐查的一清二楚,还整理得整整齐齐,原来早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陈财一时后悔自己怎么就回来招惹了这个麻烦,陆家的钱比他在新东家这里拿的多多了!
四周围观的街坊邻居也都站在陆家这边,唾骂陈财不知回报,是个白眼狼。
那些钱他全都挥霍得干干净净,大部分拿出去放了账,原本图的就是一个高利,可是谁想人跑了,放出去的钱也收不回来,这才让他在新的东家家里也开始做起假账来。
他平日里花钱也就大手大脚的,还养了不少外室,和亲戚陈进那边官场上打点关系花了梗多。
可如今陈进自己都自身难保,更别说管他,原本还想搭着陆家的船讹诈点回来。
现在看来,陆宴先前不理睬他,反倒是放了他一条生路,谁让自己一时冲昏了头脑,想着多贪点钱去翻盘!
现在翻盘指望不上,钱砸进赌坊里连个水花都没有!只能把帐上的窟窿做的越来越大,最终被新东家发现了。
陆宴让刘仁良带着账册等以往陈财贪占陆家家产的证据,随着陈财现在的东家一同送他去衙门。
陈财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最后是被人架走的。
围观的人这也才慢慢散了。
——
时间过得很快。
陆家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先前与章岳他们商帮定的合作也慢慢开始,章岳不愧是是个经商天才,白瓷在他手里卖出了最大的价值。甚至还打响了名声,有价无市。
第一批货送出去就给双方带来了巨大的利润,章岳甚至在开拓和联系西边商路和东边沿海的商帮,双线齐下,同时发展。
刑州那边来人之后,唐念锦便让人将金砖样品带回心交给周父。
若是不出意外,陆家马上就要多一大笔进账。
她也让侯杜那边加紧再开辟一个分庄来专门烧制地砖,要做这金砖可不容易,道道工序都极其讲究。为了速成,她只能降低一些要求,原本单单是泥胚的处理,就要经过晒推椿磨筛五道工序,露天放置一年,再用上好山泉水,沉淀,过滤,晾干,踩踏,摔打。
于模具中踩实磨平,阴凉处放置八个月。再糠草烧一个月,去水分,片柴烧一个月,棵柴烧一个月。松枝柴烧四十天。出窑冷却三天后,不断砍磨,再浸桐油,不断打磨,直至成品。
如今缩短了日子,地砖成色远没有达到她心目中的要求,但也比大多数的地砖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