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转头打量店里的瓷器,赞叹了几句,“我姓柳,都叫我柳二娘。妹妹今日开铺大吉,没什么好送的,只有我店里那些东西。往后来首饰阁,看上哪件了直接说,我送你。”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罐来,“这是店里的新胭脂,颜色正衬你,回去妹妹试试看。”
唐念锦见她虽然已是妇人,但看着年轻貌美,并无半分老态,便叫了声柳姐姐。
“柳姐姐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本来不该受的,日后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你也可尽管开口。”她见这柳二娘热情得很,便也随着她一道聊了会。
原来首饰阁并非柳二娘一人的店,这柳二娘也是个奇人,她自小父母双亡,只能走街串巷四处寻找活干好养活自己,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嫁到彭城,没过几年夫君也去世了。
她回到京城,历经几番磨难,总算是说动了京中的几位权贵夫人出资与她做生意。那时京城的富人们最常做的是放账取利,要她们拿钱出来经商极其不易。
柳二娘不仅做到了,还将首饰阁的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此次回来彭城,便是祭拜自己的亡夫。
唐念锦只听她的经历便有些同情,但瞧见她人的精神气,又觉得自家不必有这样的心绪。柳二娘独立能干,自己一个人照样活得精彩,兴许是觉得和唐念锦有缘,拉着她聊了不少。
到了定好的时辰,唐念锦便让殷小尚去门外放鞭炮,鞭炮声响,热闹红火。外面炮仗声刚停,还未放够三响,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在外高声喊道:“这是个什么店?让你们的主子出来!”
叶令荨在沈盛面前温柔沉静,在别人面前可是另一幅样子。否则那守城门的张三狗也不会怕她如此,她家中世代走镖,都是直来直去的男儿,哪怕这代只有她一个独女,性子也没软到哪去。从小她便喜欢舞刀弄枪,还爱抱打不平。如今听了陆兴察和自家好友的几句话,不觉将唐念锦在心中打入了恶人行列。
昨日她义父就回了彭城来看她,叶令荨想着义父虽然化了妆容,令人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但到底是个身强体壮,虎背熊腰的壮汉。届时她去陆家铺子砸场子,定然是不能和以前一般不管不顾地乱砸东西,只是想让那唐家四娘子心生害怕,知难而退,威胁她主动离开彭城。
义父一身煞气,效果必然能好上百倍。若只有她一个小娘子上门,又不能真对陆家铺子做些什么,伤及无辜,威慑力自然是不够的。
便带了几个家丁,按陆兴察说的地方来了十字街,果然见店铺里隐约的女子身影。她便在门口扯下剩下的两挂鞭炮,让这开铺三响哑了两响。
殷小尚原本点了炮仗也进了店里捂着耳朵等声,谁想外面却出了意外,带着伙计到门口一看,这不是叶家那个暴脾气的大小姐吗?他心里疑惑,不知陆家什么时候得罪叶令荨了,让对方气势汹汹地带着一众人堵在铺门口,那领头的汉子一双鹰目,满身煞气,一看便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人。
他想着叶令荨从前认过一个义父,城里都传对方极有可能是外面做不干净营生的。可也不敢得罪叶家,彭城的运镖人家少,得罪了叶家,便不用想在彭城乃至周边做生意——没人护镖,货物走到半途就得便宜了外面的贼匪。
心里虽然不悦,但面上还是得赔笑:“叶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啊?这是陆家的铺子,您……”
“叫她出来!”叶令荨将鞭炮往地上一扔,冷笑道:“我今天就是要让大家看看,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彭城开铺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刘寻思来寻思去,还是觉得不对,小少爷把新铺子教给唐姑娘打理,这不是默认人家当老板娘了吗?这怎么能还惦记着别家娘子呢?
他找到正在醋坛子里泡着的陆宴。
面带忧色道:小少爷,一心不能二用,一物不容二主。您必须做个决定。
陆宴想了片刻,忽然勾唇:有道理。
老刘欣慰点点头,却听自家少爷道:她自然只能是我的人。
老刘:??
第31章砸场
叶令荨来势汹汹,闹得动静也大,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议论纷纷,不知陆家什么时候得罪了叶家这位小祖宗。
叶令荨觉得自家占着理,更不会有退却的意思,见铺里走出来一眉目娇俏,红裳白裙的小娘子,顿了顿才道:“你就是这铺子的主人?”
她这样子,是明知故问了。
唐念锦见她面熟,想起那日在布铺见过,与今日全然是两幅面貌。只觉得奇怪:“叶姑娘,陆家今日开铺,来者是客。你这又是做什么?”
叶令荨那日见她还未曾觉得有些什么,经外人几番挑拨,总觉得唐念锦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思,冷哼一声:“你做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陆家如何待你我管不着,可沈盛单纯善良,也被你蒙骗。”
唐念锦听她言语,哪里不知道这姑娘喜欢沈盛,如今是把自家当做情敌,砸场子来了。见对方的的仗势,绝不会轻易罢休。忽然,她目光停在叶令荨身旁的鹰眼壮汉上,觉得这张脸和身形似乎有些面熟。
未等她看出什么,那壮汉已经上前一步。叶令荨见义父出手,知道此事必然能安然解决。只是手段怕是要激烈得多,虽然唐念锦对自家威胁不大,但她来彭城做了那么多坏事,受点教训也是应当的。
只见壮汉忽然爽朗一笑,上前轻轻拍了拍唐念锦的肩膀,“没想到荨儿口中的大恶人,竟然是你。”
唐念锦听他开口,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是你?”
这气势骇人的壮汉,正是乔装后的常边。
唐念锦见他乔装打扮过,想起城门贴的悬赏告示,一边为常边的勇气感叹,一边将几人请进了铺子内间。柳二娘见她们几人神色不便,她便主动提出先走一步,反正礼物已经送到,日后还有机会再来拜访唐念锦。唐念锦让殷小尚和几个伙计继续去忙活,殷小尚虽然面有犹豫,但见唐念锦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外间。
叶令荨还在发愣,常边就训斥了她一番。原本他只是来顺手帮自家义女一手,撑个场子。谁料到了地方,才发觉荨儿要对付的人是唐念锦。他先前在山上见这女子有勇有谋,临危不惧,哪怕面对凶恶的盗匪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思细腻地一步步设套。封山将她当做朋友,常边不同,身为慈州九匪之首,他看人的眼光要毒辣得多。这唐家的四娘子绝对不会是个无能无德的草包,相反,她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果然,听完唐念锦回到彭城后的遭遇,他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看法。
“你只听那两人说了几句,可有自己调查一番?一涉及到沈盛,便没了分寸,慌了心神,反倒被人利用!”
叶令荨知晓了陆兴察的真正面目,想起自家先前在铺子前盛气凌人的样子,羞愧地低了低头,软声道:“义父,对不起,荨儿知错了。”
又抬头看着唐念锦:“唐姐姐,先前是我不对,我还以为你……”
唐念锦也不是计较的人,如今误会解开,自然不会再追究。
“我看彭城外城门上还挂着常大哥的画像,怎么会突然回彭城了?”唐念锦又问道。
常边叹了口气:“我和兄弟们做的是劫富济贫的行当,可接连几日,路上遇到的,不是穷的叮当响的难民,就是饭都吃不饱的乞丐!我抓了几人问了问,才知近日北地多发地动,山石滑落,定州那边好几个城镇都毁了。如今由大批难民正向彭城涌来,我等闲着无事,和兄弟们越好在彭城碰面,商量一下今后的打算。”
叶令荨惊讶:“难民?朝廷不是会派人赈灾救人的吗?”
常边苦笑一声,回道:“哪有那么快,再说了,不仅是北边,南边洪涝严重,沿海海啸过后,原本就是一片狼藉,又有海寇猖獗。如今明威将军病逝,北边的蛮子没了压制,更是屡次试探祈朝。朝廷顾东顾西,等到赈灾的到了,都不知会饿死多少人!更何况以那难民的规模,即便是彭城也吃不下。”
唐念锦却听出他话外另一层意思,问道:“今后的打算?常大哥难道想换份行当来做?”
常边点点头。
叶令荨立刻道:“义父!我早就叫你别做那山匪贼寇的事了,既然你有这份意思,不如来我们叶家的镖局?我们……”
常边打断她:“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我们毕竟以前是做这行的,如今突然做成了镖师,在遇见以往的兄弟岂不尴尬?我和其他人商量过了,西边正在征兵,我们换个身份去从军,以我们兄弟的身手,出人头地不指望,但至少日子不会太差。”
唐念锦点点头,她也赞成常边去从军,若是届时能立下些功劳,将来也不会太差。
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见外面传来几声刺耳的怒骂。
殷小尚进来禀告,原来是陆兴察带了几个流氓乞丐,赖在铺子门前闹腾。他摇摇头叹气道:“唐姑娘,开铺才不过几个时辰,这已经是第二批来闹事的人了。”
第一批来的人正端着茶碗吃茶,听见这句话,叶令荨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唐念锦摇摇头:“这无赖,倒真是阴魂不散,走吧,我出去看看。”
常边也起身,道:“我随你一起出去。”
……
陆兴察原本算着开铺放响的吉时再来闹,谁想那几个流氓乞丐收了钱,办事却拖拖拉拉的,还是在听说了有叶家的人撑腰的情况下才愿意过来。
看着铺子正常开业,顾客来来往往的热闹样子,陆兴察只以为叶令荨还未到,便自家先在门口将砸场子的事安排上了。
几个乞丐往门前一趟,哎呦呦叫唤,在有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在门口嚷嚷闹事。铺子伙计想上前劝劝:“这是陆家的铺子,你们没道理在这里闹事,还是快快离去!”
那小流氓阴险一笑,将手里的瓷碗摔碎在门口,转而怒道:“这就是你们陆家的东西?呸!我看就是一堆垃圾!”
陆兴察得意的摸了摸胡子,站在门前,看着铺子里出来了几人。
当首的,就是叶家的小祖宗,叶令荨。
陆兴察眼前一亮,原来这叶家娘子早就到了,如今正好,他们二人合手,定能治了那姓唐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陆宴:我什么时候能在正文再有姓名?
第32章唐家
领头的流氓先前就和陆兴察确定过,叶家是自己这边的人,如今见来了帮手,他闹得更起劲,手里拿着准备好的另一个小碗,高声道:“这就是在陆家买的东西,不知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原料,掉色掉料,混在食物里叫人吃了,到如今我那可怜的老母亲都还躺在床上!”
“这黑心的铺子,今日非得给我个交代!”
没等陆兴察开口,叶令荨便走了过来,示意流氓将碗给自己。
她看了几眼,冷笑一声,将瓷碗狠狠砸在陆兴察脚下:“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你这不是陆家买的东西!陆兴察,人在做,天在看。你扭曲是非,恶意闹事,一副心肠烂到了底!陆家先前对你如何,彭城的人有目共睹,如今你还来闹事,难道将良心喂了狗?!”
陆兴察被骂到发愣。
这不是我找来的帮手吗?怎么帮着对家骂自己?!
小流氓还想进店里砸东西,被常边和叶令荨带来的人狠狠揍了一顿,扔到离铺子几步外的街上。就连陆兴察在拉扯间也挨了几拳头,最后灰溜溜领着人跑了。
叶令荨也是敢作敢当,当着围观街邻的面说了自己被陆兴察蒙骗的事:“唐姑娘做得对,这陆兴察才是真祸害彭城的恶臭团子!有他在,我们彭城不仅不得安宁,老实做生意的要被讹诈抢夺家产,游手好闲的却可以坐享其成!这是什么道理?若这样的惯例一开,今后谁家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能保得住?”
“有我叶令荨在彭城一日,见他一次打一次!”
她这一番话说的有理,谁家周边还没个天天来要钱蹭吃蹭喝的亲人朋友?若人人都像陆兴察这样肚子坏水,谁能过得轻松!
而那陆兴察被打了一顿,又被债主索债,陆家铺子一闹,他也得罪了那些地痞流氓,更是没好日子过,没过几日就带着自家儿子,灰溜溜逃出彭城,到别处躲债去了。
常边在彭城只呆了两日便走了,刚开铺,唐念锦忙的不可开交,就连粱老那边都被冷了几日,小老头起初气的不行,说自己一个老头孤零零的,还被冷落,要回山上去。结果没过一天,就听见他上酒楼和温王聊得开心,唐念锦也就放心让他去了。温王在彭城呆的时间不多,过了百瓷展就要回京。两人难得聚面,纵然是日日吵闹互相嫌弃,但还是依旧把酒言欢,关系好的不行。
唐念锦也好几日没见到陆宴,自从她做完瓷土纯度的提取之后,陆宴便也日日住在北城的甲庄,研究烧瓷。因她先前提出的窑洞构型出品率高,甲庄的窑洞都仿照着改造了一圈,其他庄子也着手开始安排,只是因为这种窑形奇特,又能带来巨大利润,是以这类窑洞的情况在知情者那里守口如瓶。外人和普通的工人,也只知道陆家在窑洞上花了不少心思,但每年窑洞都在修缮和改进,这次的举动也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唐念锦如今每日还是回唐家住,但自从温王未曾上门,粱老又消失几日后,唐至文的心里也打起了鼓。他几次暗示,甚至送帖送礼,都被温王和粱老婉拒。眼见着女儿的好运非但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还惹得徐氏在家里整日甩脸子。
她不敢正面在责骂唐念锦,却不妨碍在唐至文面前撒泼,那一张嘴说的麻利又难听,听得唐至文好几日都心中郁闷。
不断有难民从彭城北边涌来,听闻是定州及其周边的地动之灾。朝廷只说让他安抚难民,救济灾难,可他一个刚刚接手彭城的外来人,连凳子都未坐稳,如何腾地出手来去照顾那些要钱要粮的难民!
城里要钱,城外要钱,家里也要钱,他被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忙活了一天,铺子的生意已经渐渐走上正轨,铺子收入令唐念锦咋舌。她原本以为大头都在商帮那里,如今开个铺子,能有盈利已经不错,没想到收入远远超出她的预想。
转眼间,自家就成一个两手空空,受制于人的小姑娘,变成了有金箱子的小富婆。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商铺收入,若换成整个陆家,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难怪有这般多的人眼红陆家的商路和家业。
回到唐家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路上起了冷风,她搓了搓手臂,一路走回唐家。到了自家房中,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一向记性好,物件的摆放有序整齐,可这房里的桌椅摆放便有不同,用过的茶杯还放在另一处的柜台上。虽然都是些细节,但也透着一股不对劲。
有人进来过!
她站起身,四下检查了一番,又看了看门锁和窗台,确定不是遭了外贼,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家贼!
果不其然,她拉出这具身体的生母所留下的一个大红箱子,上层的衣物饰品还在,可下层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再翻出下面的几个盒子,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这是生母留给她的嫁妆,非到最后境地不可动用。如今竟被人盗了去!唐念锦心中冷笑,她果然是显得太好欺负,才让这家人寸寸得进。能有她房门钥匙,还做得出这般事的,只有徐氏和她家大哥。
二哥一心准备科举,一本书读来读去,虽然待她也不如何,但至少没有那个有酒瘾的大哥那般急需钱,徐氏更是早就惦记着这箱子东西。她往日还小时,便时常说要帮忙“照看”这箱东西。
那时的唐念锦虽然胆小内向,但也知道这箱子是自家最后的依仗,且又是生母留下的唯一念想,便死活不松口。
唐念锦先前不与他们计较将自己推下山崖的事情,是因为要还唐至文一条命。如今既然说好了各不相欠,那徐氏等人在做出这般事来,她也用不着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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