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灯火通明,没有侍人在,灯盏全都燃着,温玹还没睡。
闵韶将大氅摘了,拂了拂上面潮湿的细雪,刚挂到架上,便听身后不远处的屏风里传出动静。
回来了?
温玹的问声隔着屏风传出来,接着哗啦一声水响,仿佛是从水中起了身,随后屏风上搭着的衣裳被抽走了。
过了片刻,他从屏风后绕出来,身上带着热腾腾的水汽,脸上被蒸得微红,连桃花眼里也被熏得湿漉漉的,发丝湿哒哒地滴着水,顶着块毛巾,边擦着头发边朝这边走过来。
空气中皂角的味道很香,尤其被热水蒸腾过后,散发出潮湿又浓郁的气息。
温玹走到闵韶面前,转过身来,示意他帮忙将头发弄干。
今日可有人说什么吗?感觉到手掌覆在头顶传来熟悉的温度,温玹忽然问了句。
闵韶道:说什么?
朝中,你那些臣子。温玹道,他们没有提出反对?
闵韶替他弄着头发,手掌散着灵力顺头顶缓缓下移,放心,他们不敢。
温玹顿了顿才道:那你今日所说要跟东靖做的交易,是什么?
闵韶并不瞒他,淡淡道:疆土。
疆土?
多年前东靖曾与虞阳发生过战乱,战后虞阳大败,被东靖掠走过一部分土地,我所说的交易,便是用你做交换,让他归还回来。在灵力的烘热下,头发很快就干了一半,闵韶握着他的发丝,淡淡解释道。
温玹:
温玹仔细想了想,依照宫中所记载的历史,东靖已经与虞阳和平相处多年了,至少在他这一辈,根本不曾和虞阳有过战乱,先君时期似乎也没有过。
再往上追溯,那就要说到祖辈了
温玹一时沉默,又听闵韶淡若无事的说道:那场恩怨,所隔的时间不短,大概要从一百五十年前说起,温向景就算再怎么想杀你,也不可能舍弃那片疆土。何况就算他同意,东靖朝臣也不会同意,说到底,我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
温玹顿时神色异样的扯了扯唇角,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不知该说什么,憋出几个字,你可真是智勇双全。
闵韶眉梢微挑,抬眸看向他,事发突然,想要缓住温向景的同时又堵住朝中悠悠众口,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否则还能如何?
倒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踏出广阳殿的大门。
温玹无话可说,叹了口气。
视线不经意瞥到桌上,忽然记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
今日付偲送了样东西给我。温玹此刻头发已经干了,青丝如瀑似的披散着,走到桌边,将那锦盒拿给闵韶看,不过我不知这是干什么用的,他不肯说,让我来问你。
闵韶将盒子接过来,见到上面的字,略微一顿,锦玉阁?
嗯。温玹道,他说这地方在虞阳很有名,你一听便知道了。
闵韶沉默了下,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瓷瓶。
那只瓶身精致昂贵,看起来价值不菲,既是付偲买来的,那便应是那家店里档次最高的一种,瓶口打开,便可嗅到淡淡的桃花香。闵韶轻晃了晃,里面是很粘稠的液体,浆糊似的,但质地十分细腻,呈难以形容的乳白色。
闵韶默然了半晌,抬眸看着温玹。
温玹微微顿住,被他眼神盯得怪怪的,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别扭道:怎、怎么了?
他此刻身上只穿了身纯白色的里衣,殿里很暖和,所以衣料十分轻薄,加之他体型纤长锐韧,腰身细瘦,绵软洁白的薄料说是贴身,却又是很宽松的那种,轮廓若隐若现,反倒透出股纯欲。
何况因为刚沐浴过,周遭空气萦绕着浅淡又潮湿的皂角香,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闵韶敛了眸,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东西。
温玹见他不答话,也不知他忽然要做什么,好奇的凑到身后去看。过了片刻,便见他拿出一个的册本,不算陈旧,封皮上没有字迹,看起来倒挺神秘。
这是什么?温玹问道。
虞阳近年来的所有商号。闵韶道,这份只留在广阳殿里,与宫中记录的略有不同,当中包括各个商铺一年中大致的交易渠道、货物流动,以及出售商品的优劣价格,和大致类型。
他将册本递给温玹,这上面都有记载,你可以拿去看看。
温玹面露迟疑,试探地伸手接过来。
这东西,应当属于机密吧?
不等温玹纠结,闵韶已经半句话不说,转身朝着里屋去了,解开腰封,将身上繁冗的衣袍换下来。
由于今晚宫宴,闵韶穿的衣裳虽然华贵但也很复杂,一时半刻换不完。温玹不懂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便跟着走到里屋,盘腿坐到床榻上,将册本往腿上一搁,翻开第一页。
不知闵韶是不是故意的。
有关锦玉阁的记录,只一眼便瞧见了。
就在册本第一页。
温玹仔细看了看,文字的第一段,概述了有关这家商号的大致信息,粗略的记录了这家店铺的建店年份、分店数量、以及
温玹看到第三句话时便愣住了。
上面明晃晃的写道
锦玉阁初时以经营玉器为主,近三十年中更改形制,专售床笫器具、秘制药品,以琼浆玉露为镇店之宝,据称活血化瘀,只消一刻便可间不容缝,多为男风所用,风评屈指可数
温玹没再看下去,砰地把书合上了。
脑子里只剩下八个字:
活血化瘀,间不容缝。
他脑子里蓦地懵了。
化哪里的淤?不容哪里的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闵韶换好衣服,转过身来便见着温玹脸已经红了,比方才刚沐浴完时还要显眼。
走过来,道:看完了?
温玹微张了张口,神色有些闪躲的看看他,又抿住唇,迟缓地点头。
闵韶站在床榻边上,俯身靠近过来,那张棱厉俊美的脸忽然凑得很近。温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下,后脑却忽然被手掌按住了,被迫往前,正对上那双眼眸,心跳骤然极快。
闵韶压低声音,嗓音沉道:那你如何做想?
温玹只觉得喉咙里发紧,隐隐预感到什么,一下子紧张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仔细想了想,脑子却不可避免的在这时候开始空白。
紧张了半天,终于勉勉强强答出一句话:付偲大胆。
闵韶:
闵韶眉角微挑,显然并不爱听这句回答。
他眸色置若罔闻,又凑近了些,轻易便嗅到了皂角的香气,垂眸盯着温玹近在咫尺的唇瓣,又道:所以除此以外,没有异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