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李如期沉默了半晌。
忽地,他肩膀微颤,放声笑了出来,眸中精光轻微闪动,尤带笑意,多少讽刺的道:你叫我离开?
顾玦静默不言。
李如期继续道:离开哪里?炀国吗?凌江君府吗?离开我冒死战下的功勋,离开我辛苦掌握在手的兵权,离开我梦寐以求的高权厚禄万人拥戴吗?
哈哈凭什么?顾玦,你也太可笑了。
顾玦静静看着他,问道:李如期,这些东西就当真那么重要吗?
李如期轻笑道:怎么?顾国师难道还要对本君说教吗?
顾玦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李如期的眼神沉默而复杂。
李如期没有理会他,轻轻一掸宽袖,转身又在铺满狐绒的软塌上坐下了,自顾自的斟了两杯酒,道:再过半年,我与梦潇公主的婚期就该到了,原本我还想在那日好好请顾国师喝顿酒的,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那个机会了。
既然顾国师执意要走,那么他将其中一杯酒递过去,我便祝顾国师前程似锦,一路顺风吧。
顾玦看着面前那杯酒,手指攥了攥,终于忍无可忍,高声道:李如期!你醒醒吧,炀国已经撑不过一年了!
别说是什么金银财宝,功名利禄,就连你的性命将来都犹未可知!你舍不下身外之物,难道就舍得下自己的命吗?!更何况炀国若是没了,你还剩的下什么?!你为何就偏要这么执迷不悟!
李如期唇边的笑意终于敛了,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片刻,他将酒盏收了回来,缓缓放回桌上,淡声道:顾玦。你还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这世上最无常的东西是什么?
是命。李如期道。
他静静看着顾玦,道:我李如期的命,一直是我自己掌握的,也只有我自己能掌握。我费尽半生辛苦,得来的那些功名也好,利禄也罢,自然没有命重要。但你怎么就知道,往后的这一年,我没有命继续享用下去呢?
顾玦眉间微皱。
李如期没有在意他的神情,只是淡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顾玦,我是个俗人。我爱权爱财,也贪生怕死。但有一点,你怕是忘了
我李如期,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摩挲着杯盏,面色悠淡道:既然你说将来炀国注定要亡,我注定要失势失利,散尽所有,那么我何不珍稀当下,及时行乐,继续享受我本该享受的东西呢?
你要我跟你逃,可逃了我又能去哪里?我本是炀国人,又是贵胄出身,根系在炀,叛国之后又有哪国敢再收留我?重用我?给我权势?给我财富?让我失而复得如今的一切?
他眸色深邃,最后笑道:顾玦,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并不愚钝,我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叫自己凭白死了。所以你要替我担心,大可不必。
他说完又向后靠了回去,仰头缓缓将手中的酒饮尽了,而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头,垂眸把玩着那只精巧杯盏,悠悠道:
我会帮你逃走的。
什么时候准备妥当了,派个人给我递消息便是。他眸也未抬,悠懒的摆了摆手,回吧,顾国师。
顾玦心中泄了气。
他知道这个人的脾气,话已至此,显然已经无力挽回了,他也不再多劝,只沉声道:多谢李大将军的好意,但不必了。
李如期一抬眸,正要笑他,便听对方清冷开口道:我明日一早,会亲自入宫向君上辞官的。
李如期眸色一变。
如今谁都知道炀国是个什么局面,尧国虎视眈眈,朝堂内忧外患,顾玦虽空有国师一职,但到底也是百年世族出身。若私自逃走炀国或许还拿他没有办法,但堂堂正正辞官,那不就是把自己当做了靶子,活生生的呈给君上,呈给尧国么?!
李如期看着顾玦那张不卑不亢的脸,便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真的做得出来。
李如期不禁磨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疯了?!
他道:顾玦,你方才和我说的什么?你说我不要命?我看真正不要命的人是你吧?!你要当面向君上辞官,好,就算他答应了,你可想过你离开炀国以后的后果?朝中那些谏官会放过你?尧国那群败类会放过你?你知不知道他们
我知道。
顾玦淡淡道。
我知道。
李如期。他眸如止水,平静的说道,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只不过,你选择了权贵,我选择了信义。在这两样东西面前,我们的命都不足为道。
不是么?
李如期半晌没再作声。
顾玦转过身去,宽袍微微曳地,身形清瘦如雪中竹,在临离开前只留下一句:
明日,我会亲口向君上辞官的。
就当是我对炀国的最后一点忠心吧。
那日之后,顾玦真的进宫面见了君上,向他当面提出了辞官离城。
李如期不清楚顾玦那日究竟和君上说了什么,只是听传闻君上当时勃然大怒,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放走了顾玦,只是将国师府的一切财物资产统统扣留了下来,甚至不许他带走一个仆从侍人。
于是顾玦就这么走了。
靠着一身清正傲骨,两袖清风,离开了炀国,踏上连他自己也未卜的前途。
自那以后,李如期便再也没听说过顾玦的消息。
转眼又过了几月,眼看着李如期和梦潇公主的婚期将至,国君却忽然在这日将他私下传入了宫中,秘密将一则天诏委托了给他。让他以捉拿反贼流寇为由,带领数万昭北军前往西南暗中执行任务。
听见天诏二字,温玹和闵韶便已经大致猜到了。
这则天诏,应当就是当日李如期亲口所述的那则罪魁祸首,后来发生的一切罪祸的开端。
果不其然。
李如期在受命前往西南后,在半途遭到了尧军的伏击。
他那时没有料到,炀国的势力已经疏漏衰败至此。
多于昭北军三倍的尧军就潜藏在西南边境,身前身后无数暗阵冷箭就掩藏在他们眼前。前路也好,退路也罢,统统都被截得一干二净,如同蛰伏在幽暗中的饿狼猛兽般,猛然扑杀而出将他们杀得措手不及,又令绝望地毫无还手之力。
那个时候战马嘶鸣,腥血弥天,漫漫尘沙裹挟着浓郁的血气,耳边近乎听不见刀枪铮鸣,只有强横野蛮的屠杀,和万念俱灰的哀嚎。
数以万计的将士就在荒无人迹的山野里被尧国活活坑杀了。
他们的身躯被堆成尸山血海,曝露在荒野之外。
一个个年轻力壮的热血男儿,成了无人埋藏的残躯冷骸,生时盛世不得见,死后双目不得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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